暮春的雨總帶著股纏綿勁兒，打在渡月橋的青石板上，濺起細(xì)碎的水花。阿綾背著半舊的藥箱，裙擺沾了泥點(diǎn)，卻仍腳步匆匆。橋那頭的燈籠在雨霧里晃成一團(tuán)暖黃，隱約能聽見琵琶彈斷了半支《春江花月夜》。

“阿綾姑娘可算來了?！笔貥虻睦掀徒舆^她的藥箱，聲音里帶著哭腔，“我家小姐從昨日起就水米不進(jìn)，只說心口疼得緊?！?/p>

阿綾掀開垂落的竹簾，屋內(nèi)的藥味混著淡淡的脂粉香。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蒼白，鬢邊的珍珠花釵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。這是鎮(zhèn)上首富沈老爺?shù)莫?dú)女沈清辭，三天前還在橋上賞櫻，如今卻病得脫了形。

“脈相紊亂，卻無實(shí)癥?！卑⒕c收回指尖，眉頭微蹙，“沈小姐可有受過驚嚇？”

沈清辭的貼身侍女春桃欲言又止，半晌才從袖中摸出半塊玉佩：“前夜小姐說去赴約，回來就成了這樣，只攥著這玉佩哭?！?/p>

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，刻著半朵海棠，邊緣處有道新裂。阿綾認(rèn)得這玉，去年元宵燈會上，她曾見鄰鎮(zhèn)的書生陸景明戴著同款，只是那半朵海棠在他的玉佩上是朝左的。

雨勢漸大，打在窗欞上噼啪作響。阿綾起身要走，卻被春桃拉住：“姑娘留步，小姐昏迷時總念著‘渡月橋，三更雨’，您聽聽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三更的渡月橋最是僻靜，只有打更人的梆子聲從遠(yuǎn)處傳來。阿綾撐著油紙傘站在橋中央，雨絲斜斜地掠過臉頰。忽然，對岸的柳樹下閃過一道黑影，她握緊藥箱里的銀針追過去，卻見那人跌坐在樹根下，正是陸景明。

他長衫上沾著血跡，懷里緊緊抱著個錦囊，見了阿綾，突然咳出一口血來：“阿綾姑娘，求你……把這個交給清辭?！?/p>

錦囊里是半張被血浸透的信紙，字跡潦草卻遒勁：“待我歸鄉(xiāng)，定以整朵海棠為聘，于渡月橋畔迎你?！甭淇钊掌谡巧蚯遛o發(fā)病的前一日。

“陸公子這是……”

“我與清辭私定終身，約定昨日三更在此相見?！标懢懊骺嘈σ宦暎罢l知路上遇了劫匪，雖拼死逃脫，卻誤了時辰。她定是以為我負(fù)了她?！?/p>

阿綾回到沈府時，天邊已泛出魚肚白。沈清辭竟醒了，正對著那半塊玉佩垂淚。阿綾將錦囊放在她枕邊，輕聲道：“陸公子遇劫受傷，此刻正在我醫(yī)館休養(yǎng)，他托我?guī)Ь湓挕蘸?，他會親自來賠罪。”

沈清辭猛地抬頭，眼里泛起水光：“真的？”

“他說，整朵海棠還沒繡好，不敢失約?！卑⒕c望著窗外放晴的天空，渡月橋的輪廓在晨光里漸漸清晰，“雨停了，有些約定，總會等到晴天的?！?/p>

三日后，渡月橋邊的海棠開得正好。沈清辭站在橋頭，穿著新做的粉裙，鬢邊換了支海棠步搖。陸景明拄著拐杖走來，長衫雖仍有些褶皺，眼里的笑意卻比陽光還暖。他從袖中取出個錦盒，里面是塊完整的海棠玉佩，兩半嚴(yán)絲合縫。

阿綾背著藥箱走過橋時，聽見春桃在身后笑：“小姐你看，阿綾姑娘的藥箱上，也別著朵海棠呢?！?/p>

雨過天晴的渡月橋，青石板上映著三個影子，伴著遠(yuǎn)處傳來的琵琶聲，把半闕《春江花月夜》，續(xù)成了圓滿的結(jié)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