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曹公公……”
這三個字在楚淵的腦海里反復回蕩,像是撞鐘后的余韻,嗡嗡作響,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,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。
東廠督主。司禮監(jiān)掌印。
光是這兩個頭銜,就足以在這皇權(quán)時代構(gòu)成一張令人絕望的天羅地網(wǎng)。更何況,按照虬髯客那輕描淡寫卻分量十足的形容——“一句話就能讓你死無全尸”。
這哪是終極副本的BOSS?這簡直就是游戲管理員穿著神裝來新手村炸魚?。?/p>
楚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肋骨,又感受了一下丹田里那絲比初戀存在感還微弱的內(nèi)息。
嗯,優(yōu)勢在我……才怪咧!
這對比慘烈得像是拿一把滋水槍去挑戰(zhàn)一艘航空母艦,還是滿載的那種。唯一的共同點可能是大家都能“噴水”——對方是滔天巨浪,自己是眼淚汪汪。
“壓力山大啊……”楚淵無聲地嘆了口氣,感覺剛練出內(nèi)息帶來的一點暖意都快被這現(xiàn)實澆滅了。這開局難度,簡直是在挑戰(zhàn)人類極限,屬于那種發(fā)到論壇上會被管理員懷疑是故意找茬刪帖的程度。
但他楚淵是誰?(雖然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以前具體是誰,但感覺上應(yīng)該挺牛逼的)主打的就是一個心態(tài)穩(wěn)如老狗。
BOSS血條厚?沒關(guān)系,只要亮出了血條,就有磨掉的可能。就算是GM,也能卡BUG不是?
當務(wù)之急,不是好高騖遠想著怎么去推最終BOSS,而是先在這破牢房里活下去,并且盡可能多地收集情報,提升等級。
他重新閉上眼睛,摒棄雜念,再次嘗試引導丹田里那絲微弱的內(nèi)息,按照虬髯客所授的簡陋法門運轉(zhuǎn)。
這一次,或許是心態(tài)稍稍放松,或許是身體開始適應(yīng),過程比第一次順暢了不少。那絲熱流雖然依舊細若游絲,但運行起來不再那么滯澀,所過之處帶來的那種微弱卻真實的舒暢感,極大地緩解了肉體的痛苦和高燒帶來的眩暈。
這玩意兒,果然是好東西!堪稱異界版布洛芬,還是持續(xù)緩釋型的!
他像是找到了一個新玩具(或者說新救命稻草)的孩子,不知疲倦地一遍遍運轉(zhuǎn)著微末的內(nèi)息,感受著身體一點點(可能是心理作用)的好轉(zhuǎn)。
也不知道運轉(zhuǎn)了多久,直到精神感到有些疲憊,他才緩緩停下。
肚子里傳來一陣咕嚕嚕的抗議聲。那個硬得能防身的窩窩頭提供的能量,顯然已經(jīng)消耗殆盡了。
饑餓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,比之前更加兇猛。
他看向地上剩下的那個黑窩窩頭,又看了看那碗散發(fā)著餿味的“斷頭水”,最后目光落在了對面再次陷入沉默、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虬髯客身上。
“前輩,”楚淵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,聲音沙啞地開口,“這……平時就一頓飯?”
虬髯客眼皮都沒抬,聲音從亂發(fā)下飄出來:“看心情?!?/p>
“看誰的心情?”
“看外面那些牢頭爺?shù)男那?。”虬髯客的語氣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麻木,“心情好,一天一頓餿的。心情不好,三天一頓餿的。趕上他們賭錢輸了或者被上頭罵了,你就祈禱自己脂肪厚吧?!?/p>
楚淵:“……”這特么比互聯(lián)網(wǎng)大廠的食堂還不靠譜!
這生存環(huán)境也太惡劣了!光是食物和水源問題,就足以卡死99%的玩家。光靠練功看來是頂不住的,畢竟練功消耗更大。
必須想辦法搞到更多、更穩(wěn)定的補給。
怎么搞?跟獄卒PY交易?他現(xiàn)在全身家當就是一身破布條和一副快散架的骨頭,拿什么交易?拿頭嗎?
難道要發(fā)展一下詔獄地攤經(jīng)濟?或者搞點監(jiān)獄代購?明顯不現(xiàn)實。
看來,突破口還得落在那個油膩獄卒,或者……更高一級的“領(lǐng)導”身上。
就在楚淵腦子里瘋狂頭腦風暴,思考著如何開展“詔獄求生之我的獄卒老板”這項新業(yè)務(wù)時,遠處那熟悉的、沉重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。
而且,不止一個。
除了那個熟悉的、略顯虛浮的腳步聲外,還有另一個更加沉穩(wěn)、帶著某種刻意彰顯力量的步伐,以及金屬甲葉輕微碰撞的清脆聲響。
楚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。又來?這次還帶了人?是因為剛才虬髯客嚇退那個獄卒,對方找人來找場子了?
他下意識地看向虬髯客。后者依舊蜷縮在陰影里,毫無反應(yīng),仿佛睡熟了。
牢門上的小窗被粗暴地拉開。
這次,堵在窗口的不再是那張熟悉的油膩臉,而是一張更加年輕、卻也更加陰鷙的臉龐。膚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,嘴唇很薄,嘴角天然向下撇著,帶著一股子刻薄和狠厲。他穿著一身暗青色的宦官服飾,但材質(zhì)明顯比普通獄卒好上不少,胸前還繡著簡單的飛魚紋樣。
在他身后,隱約能看到那個油膩獄卒正點頭哈腰,一副諂媚奴才相。
“就是這里面?”年輕宦官開口了,聲音尖細,卻透著一股冷冰冰的、居高臨下的味道,像是一條毒蛇在嘶嘶吐信。
“回……回許爺?shù)脑?,就是這兒。”油膩獄卒連忙應(yīng)聲,“兩個快斷氣的殺才,一個老廢物,一個新來的硬骨頭……”
被稱為“許爺”的年輕宦官目光掃進牢房,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,先是落在楚淵身上,打量著他那副慘不忍睹的模樣,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輕蔑,隨即又掃向角落里的虬髯客,眉頭微微皺起,似乎對那團骯臟的陰影有些忌憚,很快又移開了目光。
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楚淵身上。
“你,就是那個姓林的窮酸翰林?”許爺?shù)穆曇魩е鴮弳柕囊馕丁?/p>
楚淵心里飛速盤算。姓許?看這架勢,是個有品級的小頭目,可能就是管理這片區(qū)域的。機會來了?還是更大的危機?
他掙扎著想坐直一些,顯得不那么像一攤爛泥,同時用那破鑼嗓子恭敬地回答:“罪官……林知意。敢問大人是……”
“咱家姓許,東廠理刑百戶?!蹦贻p宦官揚著下巴,用鼻孔看人,“聽說你骨頭挺硬,進來幾天了,還沒學會這里的規(guī)矩?”
規(guī)矩?什么規(guī)矩?躺著等死的規(guī)矩嗎?楚淵心里吐槽,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虛弱和惶恐:“罪官不敢……只是傷重難行,求大人明鑒……”
“傷重?”許百戶嗤笑一聲,“咱家看你這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。剛才是不是你,挪了地方,驚擾了同牢的……嗯?”他似乎不太想提及虬髯客。
果然是為了這事來的!楚淵心念電轉(zhuǎn),承認肯定不行,但完全否認對方也不會信。
他立刻換上一副“恍然大悟”外加“委屈巴巴”的表情,氣息微弱地說:“回……回許爺?shù)脑挕锕佟锕俨⒎怯幸馀矂印瓕嵲谑恰瓕嵲谑歉雇慈缃g,難以忍耐,想挪到那邊角落行個方便……誰知驚動了外面的差爺……罪官該死……”
他這話半真半假。真在于是真的挪動了,假在于是為了交易而不是拉肚子。但拉肚子這個理由,在這種環(huán)境下,簡直不要太合理且難以驗證。
果然,許百戶臉上的疑色稍減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厭惡:“腌臜東西!這詔獄里的地兒也是你能隨便玷污的?”
“是是是……罪官該死……罪官再也不敢了……”楚淵把頭埋低,一副認打認罰的慫包樣,心里卻在瘋狂分析:這個許百戶,年輕,有權(quán)欲,喜歡擺架子,享受別人的畏懼……或許可以利用?
許百戶似乎覺得跟這么個“窩囊廢”多說話有失身份,冷哼一聲,不再追究挪動的問題,轉(zhuǎn)而問道:“聽說你進來前,是個翰林院的編修?讀過不少書?”
楚淵心中一動,來了!這可能就是轉(zhuǎn)機!他趕緊答道:“罪官……確實讀過幾年圣賢書……”
“圣賢書有個屁用!”許百戶不屑地打斷他,“到頭來,還不是落到這步田地?咱家問你,可會算賬理財?可能看懂田畝地產(chǎn)的文書契約?”
楚淵愣了一下。算賬?看地契?這跟他預(yù)想的不太一樣。他原本以為對方會問些朝堂秘聞或者經(jīng)史子集來顯示自身“文化”,沒想到問得這么……務(wù)實?甚至有點銅臭?
但他反應(yīng)極快,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對方真正的需求所在!一個渴望權(quán)力和金錢的年輕宦官,需要這方面的技能!
“回許爺,罪官于算學一道,略有涉獵。田畝地產(chǎn)、文書賬目,也曾……也曾幫座師打理過一些?!背Y小心翼翼地回答,既不敢說得太滿,也不敢完全否認。他前世作為現(xiàn)代人,基礎(chǔ)數(shù)學和邏輯能力吊打這個時代大多數(shù)賬房先生還是沒問題的。
許百戶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,雖然很快掩飾過去,但一直仔細觀察他的楚淵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。
“哦?”許百戶拖長了音調(diào),似乎來了點興趣,“這么說,你倒不是個只會死讀書的廢物點心?”
他背著手,在牢門外踱了兩步,甲葉輕響。那個油膩獄卒在一旁賠著笑,大氣不敢出。
忽然,許百戶停下腳步,猛地轉(zhuǎn)頭,目光銳利地盯向楚淵,聲音壓得更低,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威脅:“咱家手下,前幾日剛辦了個皇莊的莊頭,抄沒上來一批賬冊田契,里頭有些數(shù)目……看得咱家頭疼?!?/p>
他頓了頓,觀察著楚淵的反應(yīng)。
楚淵心臟砰砰跳,面上卻維持著虛弱和順從。
許百戶繼續(xù)道:“咱家身邊,盡是些舞刀弄棒的粗坯,沒個精細人。你若真有點用處,幫咱家把這里頭的賬目厘清了,看看有沒有……嗯,錯漏之處。辦得好了,少不了你的好處。至少……一天一頓餿飯,管夠?!?/p>
圖窮匕見!
這是要讓他幫忙查賬,從中找出可以拿捏的把柄或者貪墨的證據(jù)!這許百戶,野心不小啊,剛抄完家就想接著撈好處或者打擊政敵?
而且,最后那句“餿飯管夠”,簡直是對他目前生存現(xiàn)狀的精準拿捏和極致誘惑!這PUA話術(shù),放在職場里也是相當炸裂的。
楚淵幾乎沒有任何猶豫,立刻表現(xiàn)出極大的“感激”和“愿意效勞”:“能為許爺分憂,是罪官的福分!罪官必定盡心竭力,不敢有絲毫怠慢!只是……”他適時地露出為難之色,“罪官傷重,手顫無力,怕是書寫不便……而且此地無紙筆……”
“哼,算你還有點眼色?!痹S百戶似乎對他的識趣很滿意,“紙筆咱家自會讓人送來。你只管看,用心看,看明白了,說與外面的人記錄便是。給你兩天時間。”
他指了指那個油膩獄卒:“小刀子,這兩天,他的飯食照常。再弄點干凈的清水來。”
名叫小刀子的油膩獄卒連忙點頭哈腰:“嗻!奴才明白!許爺您放心!”
許百戶最后冷冷地瞥了楚淵一眼,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:“好好干。咱家能讓你吃上飯,也能讓你……連餿的都吃不上。”
說完,他冷哼一聲,轉(zhuǎn)身帶著一陣香風(似乎是某種熏香)和甲葉聲離開了。
小刀子獄卒對著許百戶的背影鞠了半天躬,直到腳步聲遠去,才直起腰,轉(zhuǎn)回頭看向牢里的楚淵時,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兇惡的模樣,但眼神里多少帶了點復雜,似乎沒想到這快死的囚犯居然真能搭上許百戶的線,哪怕只是暫時利用。
“算你小子走狗屎運!”小刀子罵罵咧咧地,但還是很快拿來了一疊賬冊和幾張地契,從窗口塞了進來,又額外扔進來一個稍微干凈點的破碗,里面是半碗清水。
“給!許爺賞的!趕緊看!看不明白,有你好果子吃!”放下狠話,他也走了。
牢房里再次恢復了寂靜。
楚淵看著地上那疊散發(fā)著霉味的賬冊和那碗清澈的、讓他喉頭滾動的水,長長地、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。
第一塊敲門磚,算是勉強砸出去了。
雖然對方只是利用,雖然危機四伏,但至少,他爭取到了時間,爭取到了稍微好一點的生存資源,更重要的是——爭取到了一個接觸外界信息的機會!
這些賬冊和田契,或許就能透露出許多關(guān)于這個時代、關(guān)于東廠辦事風格、甚至關(guān)于那位“曹公公”勢力范圍的信息!
他端起那碗水,沒有立刻喝,而是先看向虬髯客。
虬髯客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睜開了眼睛,正靜靜地看著他,亂發(fā)下的目光似乎帶著一絲……玩味?
“清水。”虬髯客沙啞地說了兩個字。
楚淵點了點頭,將碗先遞了過去:“前輩,您先請。”
虬髯客愣了一下,似乎沒想到楚淵會先給他。他看了一眼那碗水,搖了搖頭:“咱家喝慣了餿的,干凈的,反而喝不慣了。你自個兒留著吧?!?/p>
楚淵聞言,也不再客氣。他知道這不是客氣的時候。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,清冽的(相對而言)水滑過喉嚨,帶來的滋潤感讓他幾乎呻吟出來。
真是……由儉入奢易啊!昨天還覺得餿水也能忍,今天喝到干凈的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喝完水,他拿起那疊賬冊,就著門口微弱的光線,翻開了第一頁。
密密麻麻的古代賬目符號和文字映入眼簾。如果是原來的林知意,或許還要適應(yīng)一下,但楚淵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融合了林知意的記憶后,閱讀這些毫無障礙。
而他來自現(xiàn)代的邏輯思維和數(shù)學基礎(chǔ),讓他看這些簡陋的賬目,簡直就像是大學生看小學數(shù)學題。
他快速瀏覽著,大腦飛速運轉(zhuǎn),尋找著其中的漏洞和可疑之處。
同時,他的嘴角,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。
職場PUA?畫大餅?
呵,許百戶啊許百戶,你怕是不知道,你找來的這個“臨時工”,以前可能是個……專治各種畫餅的“職場老油條”兼“邏輯怪”啊。
誰PUA誰,還不一定呢。
這破詔獄,好像開始有點意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