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呢，是孤獨的。”

“……為什么？”

“因為……”

溫柔的手將他輕輕環(huán)進懷里，卡米爾眨了眨眼睛，感受得到母親在耳側淺笑。

“……就算我和你離得那么近，心卻還是隔了很遠很遠呢。”

他又眨了眨眼睛，聲音帶了些委屈：“媽媽?！?/p>

母親輕輕地笑出聲來，撫著他柔軟的額發(fā)：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……你在想我怎么又和你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？什么時候能夠講故事呀？明天還能不能吃到糖果呀？什么時候還能出城去玩呀……嗯？是不是？”

卡米爾抿著嘴，把臉頰貼進母親的懷里，聽著那平穩(wěn)的心跳，嘟囔著：“也不遠嘛?！?/p>

母親捧起他的臉，和他對視著，笑得無比溫柔。

“那你說說……媽媽心里在想著什么？”

那雙眼眸藍得濃郁，像是夜中的深海，根本看不到底。

卡米爾垂下眼簾，輕聲說：“你在想父親?！?/p>

母親沒有說他的答案是對或不對，只是微笑著，將他重新攬進懷里，一起望向夜空。

“其實呢，雖然星星有這么多?！蹦赣H抬手比劃了一下，溫聲說道，“但它們也是孤獨的?！?/p>

卡米爾睜大眼睛，目光凝聚在母親的指尖。

“它們之間的距離，看起來這么近，但事實上，隔了非常非常遠?！?/p>

她把下巴輕輕抵在卡米爾發(fā)頂上，低喃著說：“遠到，我和你一起，走盡一生，都無法從這顆星，走到另一顆星?！?/p>

卡米爾有些犯困，瞇了瞇眼睛。

“那，”他說，“這些星星存在著，還有什么意義?！?/p>

母親柔柔地望著他，指尖揉過他的耳垂。

“意義啊……”

母親淺笑著，輕聲回答。

“你這么說顯得寡情了些呢……但是，當它們望向同樣閃著光的對方時，就能在這荒茫浩瀚中感受到幸福啊?！?/p>

“嗯……不對?！?/p>

母親捏了捏他的手指，輕聲說。

“即使群星寂滅，宇宙中只剩下惟一的光點……那么只要望著它，就足以讓其他存在的一切感到幸福?！?/p>

卡米爾覺得云里霧里，什么也聽不明白，但他的眼睛就快要睜不開了。母親親了親他的眉間，繼續(xù)說著：“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很古老的故事？關于一顆星球，和他的小主人……”

他緩緩搖頭，但母親沒看他，而是自顧自說著：“啊，沒說過也不要緊吧，你可能體會不到的……不過我很喜歡里面的一句話。”

母親微笑著，在他耳邊輕聲說。

“’……如果有人愛上了一朵花，在數(shù)不清的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朵花……那么只要望著星空，就足以讓他感到幸福?！?/p>

話語在模糊的意識間逐漸變得飄渺，他強撐著想要看清母親的臉，卻只能看到那溫柔翹起的嘴角。

“……只要看向城堡的塔尖，就足以讓我感到幸福?！?/p>

“……只要看到白鴿的回旋，就足以讓我感到幸福?！?/p>

母親俯下了身，微涼的臉頰貼上彼此。

卡米爾貓兒似的輕輕蹭著她，顫顫地伸出手去抱她的脖子，聽到她最后幾句輕輕的話語。

“’而我會覺得幸?！?/p>

“’……因那不是真的，而感到幸福?！?/p>

……幸?！?/p>

……幸福。

“……卡米爾！”

耳邊響起一陣呼喊，他驚了一驚，頭用力往下一晃，接著就被提著衣領站了起來。

卡米爾踉蹌幾下，站穩(wěn)后回過頭，不太意外地低聲喚道：“……大哥?！?/p>

雷獅微微皺著眉，松開了手，和他隔開幾步，問道：“你怎么回事？在這兒坐著睡著了？”

夜里的風有些涼，又是在城堡頂上，吹得卡米爾瑟縮了一下，低聲說道：“嗯……有些困。”

“哈？……很危險的！”

雷獅又兇了他一句，瞟了他平常坐著的屋檐一眼，轉過身：“走，下去?！?/p>

卡米爾點點頭，往前走了幾步，雷獅側身走在了他身后，一手輕輕搭上他的肩，胸膛和他的后背時不時貼在一起。

很溫暖。

……擋掉了很多風。

被這細微的小動作弄得心里有些發(fā)脹，卡米爾張了張嘴，又不知該說什么，只好沉默。

——什么都不說，顯得他太冷漠了些，不會感恩。

——說謝謝，雷獅肯定死犟著要面子，絕對不承認自己在幫他，說不定還會換來冷嘲熱諷一頓罵。

重要的是，他其實很怕真的只是自己自作多情。畢竟，雷獅經(jīng)常走在他身后。

但是，一開始，是他跟在雷獅后面的。

什么時候……這位置就換過來了呢？

他也不知道。他也說不清楚。他只知道自己走在后面是追隨和仰慕，但相同的舉動由雷獅做來，偏偏就能有一種保護和縱容的意味。

大概，這就是強大的體現(xiàn)吧。

他眨了眨眼，不再多想。

從他的臥室經(jīng)過后，雷獅卻沒和他告別，而是將他帶出了門。

“你現(xiàn)在不想睡吧？”雷獅問。

他搖搖頭，表示不想。

雷獅沒再問，繼續(xù)向前走去。他也沒有任何意見和詢問，只是跟著雷獅一起走。

雷獅將他帶到了一處觀景臺。

“你喜歡看星星的話，可以到這邊來。這里視野也不錯，而且不危險，省得你待會兒真的睡著了掉下去都沒人知道?！彼f。

卡米爾默默點頭，眼睛望著上空。

這里仍是皇宮內部，但是遠離城堡中心地帶，修建在邊緣，平日里也沒有人來。穹頂非常高，眼前是巨大的半弧形落地窗，星空仿佛就懸在頭頂上，一抬眼就能望見。

旁邊還放置了一座很古老的天文望遠鏡，雖然陳舊，但很有一種味道。

“來?！?/p>

雷獅站在一側，朝他伸出手。

他只猶豫了一下，就把手放進了雷獅的掌心，在微微的牽引下踩上了望遠鏡前的小臺階。

但他的個子還是不夠，要踮起腳才能將眼睛挨近望遠鏡。

挺直的身軀有些顫抖，他聽見雷獅輕輕嘆了口氣，隨后從身后伸手扶住了他的腰，聲音里帶著微微的笑意：“你怎么這么小啊?！?/p>

腰側的掌心是溫熱的，一路熨貼到心里。卡米爾抿了抿唇，小聲道：“謝謝大哥?！?/p>

雷獅沒說話，但傾身與他更貼近了些?？谞柾高^鏡片，看著眼前全新的景色。

若是從未見過，那么此刻他會覺得驚奇；但是由于曾在書里見過相似的情景，所以，他更多的感受是一種恍然的親近和熟悉。

雷獅挨在他耳邊，輕聲問道：“看得見么？”

扶在身側的手順勢環(huán)住了他的腰，稍一側眼，那雙盈幽的紫眸也正望向他。

卡米爾莫名有些心底發(fā)虛，慌忙回答道：“……看見了?！?/p>

雷獅“哦”了一聲，聽不出什么意味，下巴仍抵在他肩上 ，幾乎與他臉頰相貼。

空氣一下就變得很安靜。

卡米爾表面淡定，努力忽視掉身邊緊貼著的熱源，透過望遠鏡認真地辨認著星座。

雷獅微側著眼看他專注的樣子，半晌后輕聲開口：“我第一次帶人來這里?！?/p>

卡米爾微微一愣。

雷獅仍在看著他，繼續(xù)道：“以前，我也把城堡頂上當成我自己的地方?！?/p>

卡米爾還是一言不發(fā)，他又說道：“那個時候我也從來沒想到，我會讓其他人待在我臥室里。”

卡米爾睜大眼睛，怔怔地看向前方，身形有些僵。

“卡米爾?！?/p>

雷獅低低地喚了一句。他愣了愣，輕聲應道：“……大哥？”

環(huán)在腰間的手臂緊了緊，雷獅與他挨得更近，張合的嘴唇幾乎貼上他的耳廓。

“……你今天，為什么和二皇子坐在一起？”

“……”

卡米爾咬了咬嘴唇，輕聲說道：“那里有空位，可以離得近一些……看你?！?/p>

雷獅點了點頭，下巴輕輕在他肩上磕著，和他一下一下的心跳重合。

“我以為你不想去。”

搭在腰間的手摸索著向下，雷獅捏住了卡米爾的手，舉到眼前輕輕揉捻著，低聲說。

“你為什么不告訴我？你如果想去，我可以帶你到臺上，我發(fā)言的時候，你就在后面的座位等我。你不告訴我，我以為你不去?！?/p>

心跳漏了一拍，卡米爾張了張口，小聲說：“我肯定要去的?！?/p>

“那為什么不告訴我？”

“……”

這怎么告訴？

他怎么知道可以這樣？他要怎么開口？

難道這不是一件默認的事情么？特地上前去說，像什么樣子？

……為什么會以為他不想去？

一番沉默之后，他只能低聲喃喃著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與幾年之前相似的場景。

手指在他手心點了點，他聽見雷獅說：“那你現(xiàn)在知道了。”

“你想做什么，都可以告訴我?！?/p>

卡米爾一時無話，雷獅卻繼續(xù)問著：“知道了么？”

指尖逐次揉捏著，不知不覺就纏到了一起。

十指不一，大小相錯。

卡米爾垂下眼簾，輕聲應道：“知道了?！?/p>

耳邊傳來短促的氣音，他知道雷獅已經(jīng)挑起了嘴角，不過那鋒利的弧度大概會被暗夜柔化，如同那眉眼一樣。

與白日之時的傲然獨立，是截然不同的神情。

卡米爾閉了閉眼，將指尖回握。

恰是契合的姿態(tài)，正正扣上雷獅的手背。

一如兩顆相嵌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