積分全部清除。

　　剝奪活動參與資格。

　　已取得成就記錄全部作廢，終身不得復(fù)原。

　　雷獅睜著眼睛，目光飄忽著沒有焦距。卡米爾從他懷里猛地抬起頭，腦子里一片空白，看向雷皇低聲喃喃道：“陛下……”

　　他張了張嘴，難言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。他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，艱難地轉(zhuǎn)過身想要站起，神情是難掩的激動。

　　按在背后的手掌加重了力道，卡米爾愣了愣，回過頭看到雷獅面無表情，攬著他背后緩緩拍了拍，示意他別動。

　　他跪立在原地，眼看著雷獅站起身，慢慢朝雷皇走近。

　　“我的錯誤和處罰，都已經(jīng)坐實(shí)了，沒有余地了是么？”

　　雷皇沉默片刻，輕聲道：“結(jié)果在剛才已經(jīng)向全皇族、所有狩獵季相關(guān)人員公示了。”

　　雷獅神情冷靜得可怕，他甚至沒有像以往一樣挑起那種囂張不屑的笑容，只是沉著臉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微微頷首。

　　一旁的人們都有些緊張，總覺得會出事。

　　下一刻雷獅突然暴起，在一片嘩然聲中直直逼向太子，揪住太子的衣領(lǐng)照臉就打。

　　太子也滿眼驚詫，反應(yīng)過來后怒從心起，立刻就要還手。但擋不住雷獅血紅了眼攻勢猛烈，拳頭專門往眼鼻招呼，動作又快，幾下就幾乎把太子按在地上毒打。太子掐著他的手腕把他掄開，他就反攥住太子的手腕死死扣著，指甲在皮肉上刮出了好幾道血痕。太子痛得下意識松了手，又立刻被雷獅撲上來，掐住脖子幾番輪抽。

　　一旁的衛(wèi)兵早要上前去拉開雷獅，又顧忌著會誤傷到太子，雷皇頭痛欲裂，暴喝道：“停手！都給我退下！”

　　衛(wèi)兵們猶豫著，還是緩緩?fù)说搅藘膳?，露出中間扭打在一起的兩人。

　　雷皇眼眶有些泛紅，聲音透著嘶啞的疲態(tài)：“……你們住手！”

　　卡米爾跌跌撞撞地跑上前，迎著瞎亂撲騰的拳腳，從身后扒住雷獅，帶著絲絲的哭腔：“大哥……回來，你回來！”

　　雷獅從太子身上踉蹌地移開，卡米爾抱住他的手臂輕順著他的后背，與他一起看向?qū)γ妗?/p>

　　太子磕絆地站起身，整張臉都腫得不成樣子，剛才被雷獅擰著身把臉按著朝地上猛磕了好幾下，現(xiàn)在額頭青紫成一片。他捂著胸口大口喘氣，大概是被打懵了，目光無焦距地落在地上。

　　雷獅拂開卡米爾的手，抹了把唇邊溢出的血絲，上前一腳把太子踹倒在地。

　　腹部被猛地一擊，太子恨聲嗆了口氣，后腦重重磕在地上，攪得他整個頭里一陣轟鳴。

　　雷獅眼睛一瞇，抬腳狠狠跺在他肩脖之間。

　　“啊！??！”

　　太子凄厲地嚎叫起來，眼角激出了淚，雷獅腳跟狠狠抵著他，緩慢又用力地碾壓研磨，俯下身子逼近了他，神情冰冷又危險(xiǎn)。

　　“舒服嗎？……喜歡嗎？”

　　太子臉色蒼白，咬牙盯著雷獅：“……你這瘋子?！?/p>

　　雷獅輕笑，再次用力一跺后拎起太子的衣領(lǐng)把他正面往地上狠狠一砸。

　　他看著太子雙手撐在地上，肩胛顫抖著起不來身，揚(yáng)著下巴輕聲說道：“所以，你既有這覺悟，怎么還敢和我比?！?/p>

　　卡米爾眼中流露著濃濃的憂慮，雷獅再次上前，踩得太子再次趴下，緊貼在地上動彈不得。

　　他一把揪下太子腰間的分?jǐn)?shù)牌，挑起了嘴角。

　　“我早說過，誰若犯我，我必定要拼個你死我活，大家一起不好過?！?/p>

　　他把分?jǐn)?shù)牌遞到卡米爾手上，不久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細(xì)微的提示音。

　　卡米爾的分?jǐn)?shù)，上升了許多。

　　太子艱難地回過頭，怨毒的目光盯向雷獅。

　　雷獅冷笑著，大聲道：“反正我已被剔除在外，不用再遵守狩獵季的任何規(guī)則！但是你呢？你要繼續(xù)和我打嗎？要故意傷人嗎？你還要參加決賽嗎？還是你打算讓你的手下們來和我斗？我可不再計(jì)后果了，你要為了你的面子，要他們拿命和我拼嗎？看看到底是誰不擇手段、草芥人命！”

　　太子神情扭曲起來，本就鼻青臉腫，這樣一擠甚至顯得有些可笑。

　　事態(tài)愈發(fā)控制不住，雷皇緊緊閉了閉眼，心里一陣空茫。

　　雷獅攙起卡米爾，斜了醫(yī)護(hù)隊(duì)的人一眼，冷冷道：“過來！”

　　醫(yī)護(hù)隊(duì)的人渾身一抖，見雷皇沒什么反應(yīng)，忙小跑著跟了上去。

　　·

　　雷獅沒回休憩處，帶著卡米爾一起去了醫(yī)療帳篷里。兩人都帶了傷，卡米爾肩上的裂口更是要重新清理，雷獅環(huán)著他的背，低聲說道：“對不起，我當(dāng)時太生氣了……應(yīng)該馬上來給你治療的?！?/p>

　　卡米爾搖搖頭，把臉埋在雷獅懷里。醫(yī)生剪開了卡米爾黏著血的衣服，將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小心除下。后背露在空氣中，微微發(fā)涼，傷口處卻疼得火辣，卡米爾小聲抽氣，輕輕蹭著雷獅的胸膛。

　　雷獅讓他枕在自己懷里，一手輕順著他后腦的發(fā)絲，無聲地安慰，目光緊緊盯著醫(yī)生的動作。醫(yī)生被這凌厲的視線逼得有些害怕，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，繃緊了神經(jīng)，把動作盡可能地放輕柔。

　　卡米爾把臉貼著雷獅的胸口，一下下數(shù)著那沉穩(wěn)的心跳，忍住了肩后的刺痛。

　　將兩人的傷悉數(shù)處理好后，醫(yī)生又交代了許多要注意的事宜，囑咐他們好好休息。兩人沒再關(guān)注別的事情，在醫(yī)護(hù)處一直休息到傍晚，天色泛黑了，才慢慢離開。

　　并不是真的勞累到需要休息這么久，只是，他們誰都不想看見。

　　不想知道那些各色各樣的目光，不想面對已公示的判決，不想待在這片他們曾付出汗水、收獲榮耀，如今卻成為恥辱之地的森林之間。

　　重要的是，這一切都是被冤枉的。

　　雷獅低下頭，緊緊咬住牙關(guān)。

　　他能夠毫不閃避地承擔(dān)他自己所作所為所造成的一切后果，但誣陷與栽贓令他無法忍受。

　　高居第一的積分全被清除。

　　后續(xù)活動將禁止他的參與。

　　就算他有在狩獵季結(jié)束前的這一個星期的時間里重新賺取足夠積分的能力，也沒有任何作用。

　　所有相關(guān)記錄都被刪除了，他的名字也不會再出現(xiàn)在本屆狩獵季的參與名單上。

　　他前前后后為之付出的努力，全部作廢，全都不能被記入對皇室繼承人總體成績的評估系統(tǒng)中。

　　雷獅死死瞪著眼，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。

　　卡米爾抿了抿嘴角，輕聲說：“……雷皇陛下也說了，你還有機(jī)會……還有以后參與的機(jī)會。在盛典和其他皇室活動中你的成績一直在前列……缺這一次狩獵季，不影響的?！?/p>

　　聲音里帶著止不住的顫抖，卡米爾立刻抿住嘴唇，壓住喉間的哽咽。

　　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語太過蒼白。

　　他只是想讓雷獅好受一點(diǎn)而已。卻越說越讓自己心底發(fā)悶。

　　不甘心。

　　有誰會甘心。

　　夜以繼日的全面策劃，擠在燈光下研讀分析得出最佳方案時的喜悅，交戰(zhàn)的酣暢、奪魁的豁朗，用血汗換取的至高榮譽(yù)就這般被他人輕易竊奪。

　　他們不甘心。

　　他們怎會就此甘心！

　　雷獅低低嘆了口氣，眼睛依然強(qiáng)自睜著，似乎是在壓抑著其中的波光。

　　卡米爾心里狠狠一痛，無論如何都紓解不開。

　　他分明讀得懂雷獅的想法。

　　雷獅就是想奪得這次狩獵季的冠首。這是他第一次參與狩獵季，而且取得了絕佳的成績，他就是要這一次的結(jié)果，不是三年前，不是三年后，就是這一屆，多了一屆，少了一屆，都不是，都不行。

　　他要一個真實(shí)的結(jié)果。他不愿不明不白地將就。

　　卡米爾也咬住了嘴唇，生怕漏出絲毫難堪的聲音。

　　雷獅低頭看了他一眼，在他頭上輕輕撫了撫，牽著他緩步前行。

　　臨近休憩處，看見周圍把守的衛(wèi)兵時，兩個人心中都升起一種煩躁的無力感，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。

　　他們轉(zhuǎn)頭對視了一眼，雷獅輕輕揚(yáng)了揚(yáng)下巴：“就在這邊坐一坐吧。”

　　這里的叢草長得很茂盛，豎起的植株很高。兩人并肩坐了下來，天色已經(jīng)全暗了，所有狩獵活動都已經(jīng)停止，林間一時靜得出奇，卡米爾往雷獅身邊挨了挨，兩個人就這樣坐著，什么也不說，也不想思考，就任由月色披灑身旁。

　　“哎，你怎么也在外邊??！”

　　“這不剛吃飽飯，活動活動消消食嘛。”

　　身后飄來談話聲，兩人齊齊一怔，稍稍回頭，聽出是原本手下的衛(wèi)兵，便又放松下來，沒發(fā)出聲音。

　　那兩人好像在轉(zhuǎn)悠著，也不急著回去，隨意聊著狩獵季里的相關(guān)話題，時不時大笑幾聲。說著說著氣氛忽然漸漸沉了下來，不久其中一名士兵說道：“媽的真是撞邪了，你說三殿下怎么就這么蠢，自己被罰了不說，連累得我們所有人都沒了用處?！?/p>

　　另一人說道：“就是！那些被皇族看上了的士兵無所謂，反正飯碗是穩(wěn)了，但我們呢？受苦受累不說，還沒什么結(jié)果，今年審核成績不知道能不能過，見他娘個鬼的?！?/p>

　　“白費(fèi)力氣……虧得當(dāng)時訓(xùn)練那么累死累活，我居然還都忍了！你記不記得集隊(duì)第二天遲到，直接被三皇子呵斥退出隊(duì)伍的那小子？當(dāng)時我們嘲他嘲得多起勁啊，那慫蛋，夾著尾巴灰溜溜被分配到不知道哪個弱雞團(tuán)體里去了，結(jié)果現(xiàn)在呢？三皇子沒有積分，沒有積分！零分！隨便哪個隊(duì)伍都能壓我們一頭。”

　　“你這么一說我他媽想起來了，那小子今天和我碰上了！他在的那隊(duì)里領(lǐng)頭的積分還挺高的，他居然還笑話我！害得我在一群人面前抬不起頭，去他老子的！”

　　“還不都怪三皇子，自己囂張慣了反正有皇室撐腰，不礙著別人就算了，但這關(guān)系前途的事都他媽能拿來開玩笑！那白長的腦子都給皇糧喂浮腫了。”

　　卡米爾眼里赤紅一片，一翻身就要出去。

　　雷獅拽住了他的手腕。他緊咬著唇，低頭看向雷獅。

　　雷獅沒看他，夜色里瑩紫的眼睛很亮，瞳中微光閃動著，視線落在地上，開口低聲說道：“別讓他們發(fā)現(xiàn)?！?/p>

　　卡米爾瞳孔微縮，滿臉不可置信。

　　僵持良久，他紅著眼眶重新坐下，緊咬著牙。

　　雷獅輕輕攬住他的肩，沉默者在他后背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，像哄小孩子那樣。

　　身后，那兩名士兵還在罵罵咧咧。

　　“……有段時間三皇子不是隔一天視察一回嘛，輪空的時候我還在想要不要貪睡一會兒，畢竟真的太累了……想了想還是按時去集合了。結(jié)果那天三皇子突然來查人，沒按時到的全被踢掉了?！笔勘f，“媽的，當(dāng)時我還慶幸，早知道我那會兒就睡過去了，不管隨便分在哪個隊(duì)伍都比現(xiàn)在好吧，起碼有分?！?/p>

　　“就是，本來還想著通過這回出人頭地，結(jié)果呢，更他媽窩囊了?！?/p>

　　“怪我沒眼力見，就該跟個安穩(wěn)的主兒。誰知道這人會干出什么事來?！?/p>

　　……

　　士兵們漸漸走遠(yuǎn)，更加不堪的話語也消失在了空氣中。

　　他們身后的草叢里，兩人一動不動地坐著，背對著他們離開的方向，幾乎與夜色融合成死寂。

　　良久，雷獅突然嘶吼了一聲，尖銳的叫喊突兀地炸響，他一拳狠狠捶在地上，肩背跟著跌了下去。

　　“大哥！”

　　卡米爾撲上前去拉著他，雷獅擰身掙扎著，一拳一拳狠狠砸在地上，濺起了滿袖的塵土?？谞栍昧ξ兆∷氖滞?，半跪起身，手指強(qiáng)硬地?fù)伍_他攥成拳的手，磨過沾刺的泥濘砂礫，穿進(jìn)他五指間與他緊扣在一起。

　　他用力按著雷獅的后腦，幾乎是費(fèi)勁地禁錮著，將他緊緊抱住。

　　他將下巴抵在雷獅發(fā)頂，低頭閉上眼一聲聲喚著：“大哥……大哥。”

　　雷獅仍在擰動著身子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目光沒有焦距，喉間發(fā)出不清不楚的聲音，像嗚咽，像嘶鳴。

　　心仿佛被利刃絞割一般，卡米爾也有些發(fā)顫，手掌一遍一遍地?fù)徇^雷獅的頭發(fā)，從頭頂?shù)胶竽X，帶著能被感知的力度，試圖讓他穩(wěn)定，試圖讓他不這么發(fā)狂。

　　兩人就這樣相抵著，一人無序地掙動，一人耐心堅(jiān)定地制止。不知過了多久，雷獅終于漸漸平靜下來，只一下一下地喘著氣，肩背一下一下地起伏。

　　卡米爾緊抿著唇，手指撫上雷獅臉龐的時候摸到了一片水痕。

　　在他熟悉的眼角處有源源的濕潤?？谞柋亲右凰?，伸手環(huán)抱住雷獅。

　　他都幾乎沖動崩潰，他不敢想雷獅會是怎樣的狀態(tài)。

　　他將鼻尖埋在雷獅發(fā)間，輕輕吻著雷獅的發(fā)頂，低喃道：“根本與你無關(guān)……大哥，不要聽?！?/p>

　　雷獅抓著他的衣袖，用力咬住嘴唇。

　　“……至少你讓他們體會過他們本不該觸及的榮耀?！笨谞柕吐暤?，“若不是因?yàn)槟?，他們根本就沒有站在這里的資格，只會一輩子默默無名……他們這是忘恩負(fù)義?！?/p>

　　“而且……”他喃喃道，“即使避免不了離去，也總會有人義無反顧地上前追隨你……大哥，就當(dāng)作是一場篩選……總會有人留在你身邊，毫無悔意?！?/p>

　　“你不需要這些附庸……他們心里最高的地方放置的是自己。總會有人將那個位置留給你，大哥，路還長，你總能看得清?！?/p>

　　卡米爾仰起頭，向著深遠(yuǎn)的夜空，讓眼淚盈在發(fā)紅的眼眶里，環(huán)著雷獅的后背，聲音發(fā)啞。

　　“……你無需為失去依附的群星而落淚。你自己就是獨(dú)一無二的太陽。”

　　雷獅閉上了眼，伸手緊緊抱住卡米爾，將臉埋進(jìn)他懷里。

　　“……我總要離開這個骯臟的牢籠，去到更遠(yuǎn)的地方。”

　　他嘶啞著聲音說道。

　　臂彎里的身軀這么小，這么纖細(xì)。

　　卻在本該被他庇護(hù)的時光里，成了他依偎存活的一方天地。

　　路太長。

　　但是，他想，他從一開始就看清了佇立在盡頭的身影。

　　會陪他看過沿途所有的風(fēng)景。

　　會與他一起繾纏血骨與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