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務(wù)結(jié)束，返回總部。

匯報過程簡潔明了。無一郎幾乎一言不發(fā)，全程由我以溫和清晰的口吻向主公闡述了過程。主公微笑著點頭，并未對霞柱的沉默表示任何不滿，仿佛早已習(xí)慣。

“辛苦了，千夏，無一郎?！敝鞴穆曇粢蝗缂韧貛е鴵嵛咳诵牡牧α浚澳銈冏龅煤芎??！?/p>

“分內(nèi)之事?！蔽椅⑽⒐?，笑容謙遜。

無一郎只是點了點頭。

離開主公的宅邸，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我們依舊一前一后地走著，沉默再次彌漫開來。但與來時不同，這次的我，目光偶爾會落在前方那個清瘦孤直的背影上。

祭典那晚，他面對哭泣小女孩時那一瞬間的僵硬和無措，像一枚小石子，投入我看似平靜無波的心湖，泛起了細微的漣漪。那不像一個徹底空洞的人會有的反應(yīng)。那更像是一種……笨拙的、不知如何是好的本能。

“霞柱閣下?！蔽壹涌靸刹?，與他并肩而行，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友好微笑，“這次任務(wù)合作愉快。您的霞之呼吸果然名不虛傳，速度驚人?！?/p>

他側(cè)過頭，淺綠色的眼眸空洞地映出我的笑臉，沒有任何情緒，就像在看路邊的石頭或樹木。就在我以為他又會以“無聊”或沉默回應(yīng)時，他卻忽然開口，聲音平淡無波：

“你的呼吸法，很奇怪?！?/p>

我微微一怔，笑容不變：“哦？愿聞其詳。”我的雪之呼吸源自水之呼吸，但早已自成一體，凌厲迅捷之外更帶著獨特的冰冷特性，被說“奇怪”倒也不是第一次，但從他口中說出來，卻帶著一種純粹陳述事實的意味。

“像雪?！彼粗胺?，語氣沒有任何起伏，仿佛在評論天氣，“冷，快，看起來慢，實際很快。變幻不定?！?/p>

這大概是我聽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。而且，精準(zhǔn)地概括出了雪之呼吸的部分特質(zhì)。

我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，隨即笑意更深了些，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探究：“霞柱閣下觀察得很仔細呢。您的霞之呼吸也是如此，飄渺莫測，迅疾如風(fēng)，令人欽佩?！?/p>

我這并非完全是客套。他的劍技確實配得上“天才”之名，那是一種渾然天成、幾乎無懈可擊的強大。

他似乎對我的恭維毫無反應(yīng)，只是又陷入了沉默。

我們走到了通往各自院落的分岔路口。

“那么，我先告辭了?！蔽彝Ｏ履_步，微笑著向他頷首。

他腳步未停，仿佛沒聽見，徑直朝著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。

我看著他的背影，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，只剩下一點淡淡的、習(xí)慣性的弧度掛在嘴角。真是個……難以接近的孩子。

然而，幾天后的一次意外相遇，讓我看到了他另一面的蛛絲馬跡。

總部后山有一小片空地，是我常去練習(xí)的地方，那里僻靜，且地勢較高，能望見遠方的山巒，讓我覺得稍微開闊些。

那日清晨，天剛蒙蒙亮，我便在那里練習(xí)雪之呼吸的型。刀光閃爍，如同凜冬的暴雪，帶著破空的銳利聲響，周圍的草木上都凝結(jié)了一層淡淡的寒霜。

一套劍型練完，我緩緩收刀，調(diào)整著呼吸。忽然，我極佳的聽力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壓抑的啜泣聲。

聲音來自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。

我蹙起眉，放輕腳步，悄無聲息地靠近。

然后，我看到了他。

霞柱，時透無一郎。

他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我。他背對著我，蹲在地上，黑色的長發(fā)有些凌亂地披散在身后。他的面前，是一只后腿被獸夾死死夾住，流血不止，奄奄一息的小野兔。

他蹲在那里，一動不動，只是看著那只兔子。那雙總是空洞茫然的淺綠色眼睛里，此刻卻清晰地映出一種濃重的、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和……無助？他伸出手，似乎想碰觸那只兔子，卻又像害怕弄痛它一樣縮了回來。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，那壓抑的啜泣聲，正是從他那里傳來的。

我徹底愣住了，站在原地，忘記了隱藏。

這一刻的時透無一郎，不再是那個冷漠寡言、強大如人偶的天才劍士。他就像一個迷路的、不小心弄壞了心愛之物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普通孩子，脆弱而茫然。

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視線，猛地回過頭。

四目相對。

他的眼睛里還帶著未來得及收起的淚光和濃烈的情緒，但在看到我的瞬間，那些情緒像潮水般迅速退去，被一種近乎驚慌的空白所取代。他幾乎是跳著站了起來，迅速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，臉上瞬間恢復(fù)了平日那種面無表情的淡漠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。

“……雪柱。”他的聲音干澀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。

我看著他那副急于掩飾的樣子，又看了看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小兔，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那種完美的、帶有距離感的微笑，只是走上前，蹲下身，聲音放得比平時更加輕柔：

“獸夾夾得很緊，它很痛苦?；蛟S……讓它解脫是最好的選擇?！?/p>

我說著，目光平靜地看著他。我知道他能做到，這對柱來說輕而易舉。

無一郎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。他看著我，又看了看那只兔子，空洞的眼睛里掙扎著某種東西。最終，他緩緩地抽出了日輪刀。

刀光一閃，快得幾乎沒有過程。

兔子的痛苦瞬間結(jié)束了。

他沒有立刻收刀，而是看著那只不再動彈的小生命，沉默了很久很久。清晨的風(fēng)吹動他漸變的發(fā)梢，他的側(cè)臉在微光中顯得格外蒼白和……孤獨。

我輕輕嘆了口氣，從袖中拿出一塊干凈的手帕，遞給他：“擦擦手吧?！?/p>

他怔怔地看了看手帕，又看了看我，沒有接。

我保持著遞出的姿勢，聲音依舊輕柔：“沒關(guān)系，只是手帕而已?！?/p>

他沉默了片刻，終于慢慢地伸出手，接過了手帕，卻沒有擦手，只是緊緊地攥在手里，指節(jié)有些發(fā)白。

“為什么……”他忽然低聲開口，聲音輕得像耳語，像是在問我，又像是在問自己，“……會感到難過呢？”

我看著他，冰藍色的眼眸中那層慣有的疏離，在這一刻似乎融化了些許。我想起了很多年前，那個把我藏在柜子里、自己卻永遠消失了的姐姐。想起了花街那些無聲死去的生命。

“因為，”我輕聲回答，語氣里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真實的溫和，“感到難過，正說明霞柱閣下……無一郎君，這里并不是空的啊?！?/p>

我伸出手指，輕輕點了點自己心口的位置。

無一郎猛地抬頭看向我，淺綠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，那層濃霧似乎短暫地散開了一瞬，露出了底下真實的、帶著困惑和一絲震動的漣漪。

他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說什么，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。只是低下頭，更加用力地攥緊了那塊手帕。

陽光終于完全躍出了地平線，金色的光芒灑在我們身上，也照亮了他眼角那抹未干的、細微的淚痕。

我移開目光，沒有再看他的窘迫，只是望向遠方逐漸清晰的群山。

冰面之下，似乎真的有微光在閃爍。

或許，這片看似無盡的迷霧，也并非堅不可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