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月。
整整三十個日夜顛倒、不見天日的亡命奔逃。
林塵如同一只被投入滾油鍋的老鼠,在這片被尸瘟徹底腐化、濃霧終年不散的死亡廢墟里掙扎求生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臭與血腥,每一次落腳都可能踩碎枯骨或驚醒沉睡的尸孽。
這一個月,是血與泥的混合,是傷與痛的疊加,更是將神經(jīng)磨礪到極限的殘酷試煉。
他曾在腐臭泥沼深處,被數(shù)只渾身裹滿粘稠黑泥、只剩骨架的“腐沼水尸”拖拽,腥臭泥漿灌喉,憋氣點燃其腐爛眼窩才掙脫,代價是半條腿血肉模糊。
他攀越一片斷裂的靈石礦脈時,失足墜入隱秘的地下寒穴,刺骨玄冰凍氣瞬間侵入骨髓,差點化作冰雕,拼死點燃懷中的烈陽草殘渣才驅(qū)散寒意,渾身凍瘡密布。
他曾試圖穿越一片雷暴肆虐的磁極荒谷,天雷亂舞如獄,碎石被磁力引動如炮彈亂射,躲閃不及被碎石砸斷一根肋骨,耳畔嗡鳴三日不絕。
他在倒塌丹塔殘骸中休憩,驚醒盤踞爐鼎的“藤妖尸”——尸化妖藤纏繞絞殺,爪帶劇毒,林塵引爆殘存廢丹將其炸飛,自己也被沖擊波掀飛撞在石柱上。
他曾在一座死寂靈植園遭遇鋪天蓋地的“腐骨鴉群”,羽毛脫落,骨架灰白,悍不畏死地俯沖啄食。林塵點燃殘留的烈陽草制造強光灼熱區(qū)驚退鴉群,后背留下數(shù)十血洞。
他尋水時誤入“尸瘟瘴氣林”,吸入的甜膩瘴氣令人麻痹致幻,咬破舌尖,靠星隕鐵精的冰冷星輝穩(wěn)住心脈才逃出。
最險一次,他在藏經(jīng)閣底層撞上由尸瘟強行拼合數(shù)具金丹殘骸而成的“縫合尸魔”,力大無窮,尸毒滔天。不敢硬撼,引其撞塌承重柱同埋廢墟,九死一生才爬出瓦礫堆。
每一次遭遇,都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傷痕,消耗著本就不多的丹藥和體力。懷里的星鎢鐵和玄銀鐵沉重依舊,那卷《分光掠影劍意初解》的獸皮卷軸也被他翻得起了毛邊。在一次次生死邊緣的搏殺中,在亡命奔逃的間隙里,他如同最饑渴的海綿,瘋狂汲取著卷軸上那凌厲純粹的劍道意志,將那些關(guān)于劍元流轉(zhuǎn)、心念所至、聚力于鋒的感悟,強行烙印在骨子里,融入每一次狼狽的閃避、每一次兇狠的反擊中。
點薪真炎靈根在極限壓榨下,似乎也發(fā)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,那點微弱金芒中,隱隱多了一縷內(nèi)斂的、如同劍鋒淬火后的銳意。他不再僅僅依靠蠻力或火焰灼燒,而是嘗試著將真炎之力凝聚、壓縮、如同鍛造劍胚般,賦予其更純粹的穿透與切割意志。
以手化劍。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施展的“劍招”。
此刻。
林塵背靠著一塊被污血浸透成暗紅色的巨大斷碑,劇烈喘息。胸口如同破風箱般起伏,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痛楚。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,舊傷疊著新傷,破爛的衣物被血污和泥漿糊成了硬殼,緊緊貼在身上。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還在滲著黑血,散發(fā)著淡淡的腐臭味,顯然中了尸毒。右腿膝蓋處腫脹發(fā)紫,是三天前被一頭尸化鐵甲犀撞飛時留下的。
他剛經(jīng)歷了一場惡戰(zhàn),斬殺了三只潛伏在碑林陰影里的敏捷型“影爪尸”。代價是左臂的傷和幾乎耗盡的最后一絲力氣。
然而,喘息未定。
沙沙……沙沙沙……
如同無數(shù)濕布拖過爛泥地的粘膩聲響,從四面八方的濃霧深處傳來!越來越近!越來越密集!
林塵瞳孔驟然收縮!
瘴霧翻滾,影影綽綽!
數(shù)十道…不,至少四十多道散發(fā)著凝脈期氣息的扭曲身影,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食尸鬼,緩緩從濃霧中顯形。它們形態(tài)各異,有的肢體扭曲如麻花,有的腹部裂開拖出腐爛內(nèi)臟,有的頭顱只剩半邊,露出灰白的腦漿……渾濁的眼珠死死鎖定斷碑下這個散發(fā)著濃郁血腥與生氣的“獵物”!
真正的尸潮。
退路被徹底堵死!
“呵……四十多個凝脈……”林塵咧開嘴,露出一個混雜著血沫和泥漿的、近乎猙獰的笑容。眼中沒有恐懼,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與……躍躍欲試的戰(zhàn)意!
“正好拿你們……試試這一個月……磨出來的……‘劍訣’夠不夠快!”
話音未落!
他猛地從斷碑后彈射而出!不再被動防御,而是主動出擊!目標——尸群相對稀疏的東北角!
體內(nèi)那點早已枯竭的點薪真炎之力被極限壓榨!不再分散護體,而是如同百川歸海,瘋狂涌向他并攏如刀的右掌!指尖!整條手臂的筋肉骨骼!
嗡!
一層極其黯淡、卻凝練如實質(zhì)、邊緣銳利得仿佛能切開空氣的淡金色鋒芒,瞬間覆蓋了他整條右臂!手臂的輪廓在微芒中模糊、拉長,仿佛化作了一柄無形的絕世兇兵!一股微弱卻純粹到令人心悸的鋒銳切割意志,如同出鞘的利劍,驟然撕裂了周遭粘稠的尸瘴!
分光掠影——凝鋒。
“殺——??!”一聲嘶啞的咆哮,如同受傷孤狼的絕命長嗥!
林塵動了。
傷勢太重了,因此林塵速度并不算快,但動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。不再是狼狽的躲閃,而是如同穿行于荊棘叢中的靈蛇,每一次踏步、擰身、揮臂,都精準地切入尸群攻擊的間隙!
嗤。
右臂如電揮出,淡金鋒芒劃過一道羚羊掛角的弧線!一只迎面撲來、腐爛利爪直掏心窩的腐尸,動作猛地僵??!它的脖頸處,一道細如發(fā)絲、卻深可見骨的血線瞬間浮現(xiàn)!頭顱無聲滑落!切口平滑如鏡,帶著焦糊的青煙!
唰!唰!
側(cè)身!擰腰!右臂反手斜撩!如同回旋的鍘刀!兩只從側(cè)面夾擊、揮舞著骨刃的尸骸,攔腰被斬!污血內(nèi)臟噴濺!
噗!噗!噗!
踏步前沖!手臂疾刺如毒龍!淡金鋒芒精準無比地洞穿三只攔路腐尸的眉心、咽喉、心臟!一擊斃命!動作干凈利落,沒有絲毫拖泥帶水!
他不再硬碰硬!而是將《分光掠影劍意初解》中“心念所至,劍鋒已臨”、“以點破面,聚力于鋒”的要訣發(fā)揮到極致!每一次出手都追求最簡潔、最高效的擊殺!手臂所化的“劍鋒”在尸群中穿梭、切割、點刺!所過之處,污血噴濺,殘肢斷臂紛飛。
尸群發(fā)出憤怒的嘶吼,瘋狂圍攏。腐臭的利爪、帶著尸毒的骨刺、噴吐的污穢粘液,如同狂風暴雨般襲來!
林塵的身影在狹小的空間內(nèi)輾轉(zhuǎn)騰挪,每一次閃避都險之又險。左臂的尸毒傷口被牽扯,傳來鉆心蝕骨的劇痛和麻痹感,右腿膝蓋的腫脹讓他步伐踉蹌。但他眼神冰冷如鐵,所有的精神意志都高度凝聚在那條化作“劍鋒”的右臂上!
分光!
手臂微顫,淡金鋒芒瞬間幻化出三道虛實難辨的殘影,迷惑了一只撲來的巨爪尸魔,真身卻如同鬼魅般從其肋下空檔切入,鋒芒直刺其腐爛心臟!
掠影! 心念電轉(zhuǎn),身體幾乎違背常理地強行扭轉(zhuǎn),避開身后數(shù)道骨刺攢射,手臂順勢向后反撩,鋒芒如同長了眼睛般,精準削斷了三只從死角抓來的腐尸手腕!
戰(zhàn)斗!純粹的戰(zhàn)斗!在生與死的刀尖上起舞!將一個月亡命生涯中領(lǐng)悟的劍道皮毛,在四十多只凝脈尸骸的瘋狂圍攻下,強行淬煉、融合、升華!
林塵不知道自己揮出了多少“劍”,斬殺了多少腐尸。他只感覺右臂越來越沉,如同灌了鉛,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。點薪真炎之力徹底耗盡,覆蓋手臂的淡金鋒芒早已黯淡到近乎熄滅。尸毒帶來的麻痹感正從左臂傷口迅速蔓延,半邊身體都開始僵硬冰冷。視線陣陣發(fā)黑,耳邊是尸群永不停歇的嘶吼和自己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。
“噗嗤!”
終于!在強行扭身避開一只腐尸的撲咬,反手將其頭顱斬飛的瞬間!右腿膝蓋處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!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!林塵眼前一黑,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!
完了!
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間纏緊了心臟!
就在他即將被蜂擁而上的尸群徹底淹沒的剎那,
一股微弱卻極其堅韌的、源自靈魂深處的劍意,如同沉睡的兇獸被瀕死危機徹底驚醒!猛地從他識海深處爆發(fā)出來!瞬間席卷全身!
那不是靈力,不是真元!
而是一種純粹的、凌厲的、一往無前的意志!
“滾——開?。?!”
林塵喉嚨深處發(fā)出一聲不似人聲的、如同金鐵摩擦般的嘶吼!
他倒下的身體猛地一擰!僅憑一股不屈的意志強行穩(wěn)住重心!那條早已麻木僵硬的左臂,竟在劍意催動下,如同回光返照般,猛地抬起!五指并攏如刀!指尖一點微弱到幾乎看不見、卻蘊含著斬斷一切阻礙意念的無形鋒芒驟然亮起!
嗤——
一道無形的、卻帶著刺骨鋒銳之氣的“氣刃”,如同最薄的蟬翼,無聲無息地劃過身前扇形區(qū)域。
噗!噗!噗!噗!
沖在最前方的七八只腐尸,動作瞬間凝固!緊接著,頭顱、脖頸、胸膛……如同被最鋒利的手術(shù)刀切割過,無聲無息地沿著平滑的切口……滑落!污血如同噴泉般沖天而起!
這絕境爆發(fā)的一“劍”,瞬間清空了身前三尺之地!
趁著后方尸群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斬殺震懾、出現(xiàn)短暫遲滯的剎那,
“走!”林塵眼中爆發(fā)出最后一點瘋狂的光芒,強忍著右腿膝蓋骨裂的劇痛和左臂尸毒蔓延的麻痹,拖著幾乎報廢的身體,如同離弦的一根斷箭,朝著那被短暫清空的缺口,亡命沖去!
他撞開擋路的殘肢斷臂,沖入濃霧。身后是尸群憤怒的咆哮和重新聚攏的粘膩腳步聲!
跑。
不顧一切地跑!
肺部如同被烈火灼燒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!右腿每一次落地都傳來鉆心刺骨的劇痛!左臂的麻痹感已經(jīng)蔓延到肩膀,視線越來越模糊。
他不知道跑了多久,也不知道跑向何方。只憑著一股求生的本能,在濃霧中跌跌撞撞,摔倒了又掙扎著爬起,意識在劇痛和眩暈的邊緣反復拉扯。
就在他感覺最后一絲力氣即將耗盡,身體如同灌了鉛般沉重,眼前徹底被黑暗籠罩,即將一頭栽倒在這無盡腐臭泥濘中時……
一陣極其微弱、卻如同天籟般的聲音,穿透了濃稠的尸瘴和耳邊嗡嗡的耳鳴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飄了過來:
“爺爺……囡囡……餓……肚子……咕咕叫……”
一個稚嫩、虛弱、帶著哭腔的小女孩聲音。
緊接著,是一個蒼老、沙啞、疲憊到極致的老人聲音,帶著濃濃的安撫和無法掩飾的絕望:
“乖囡囡……再忍忍……再忍忍……等……等霧散開點爺爺…爺爺再給你……找點吃的……”
聲音是從前方不遠處……一片被巨大、虬結(jié)的枯死古樹根系勉強遮蔽的洼地陰影里傳來的!
人聲?!活人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