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冷意還沒從指尖散去,楊緒謙就聽見那道熟悉的腳步聲碾過酒吧清晨的寂靜。他攥緊抹布,指節(jié)泛白,像要把布料里的水都擰出來,才敢慢慢抬眼——杜鈺恒就站在吧臺對面,逆著卷簾門透進來的光,身影被拉得又長又沉。
“緒謙。”杜鈺恒開口,聲音裹著清晨的啞意,像砂紙輕輕蹭過耳膜,“那天晚上……”
“那天晚上”四個字,像鑰匙捅開楊緒謙最不愿碰的鎖。他猛地低頭,假裝專注擦一個早就锃亮的玻璃杯,消毒水的氣味嗆得他喉嚨發(fā)緊:“慶功宴?你喝多了,我送你回公寓,然后就走了?!?/p>
他刻意把“回公寓”后面的所有細節(jié)都吞進肚子,連帶著那個滾燙的、幾乎要把他靈魂都燒穿的吻。
杜鈺恒卻往前傾了傾身,吧臺的冷硬邊緣硌著他的小臂,他渾然不覺,只死死盯著楊緒謙的側臉:“不止這些?!?/p>
楊緒謙的心臟驟然縮成一團,像被冰水澆透。他猛地抬頭,撞進杜鈺恒的眼睛里——那里有困惑,有探究,還有一絲他讀不懂的、像火苗一樣躍動的東西。
“還有什么?”他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,“你……你記得多少?”
杜鈺恒的眉皺了起來,像是在費力拼湊破碎的記憶:“我記得……你扶我到床邊,然后……”他頓住,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恍惚,又有些灼熱,“然后……好像親了你。”
“好像?”楊緒謙的聲音尖銳起來,像被針扎到,“是‘好像’,還是你根本記得清清楚楚?!”
他怕極了這種“好像”——好像記得,又好像不記得,比徹底忘記更折磨人。
杜鈺恒被他問得一噎,眼神里的困惑更濃了:“我……記不太清了。酒喝太猛,后面跟斷片了一樣。”他頓了頓,語氣帶著點不確定,“但那個吻……感覺很真實。”
只記得吻,后面斷片了。
楊緒謙的腦子“嗡”的一聲,像有什么東西炸了。原來如此。他記得那個吻,卻把后面所有的糾纏、他倉皇的逃離,都忘得一干二凈。對杜鈺恒而言,那或許只是醉酒后一個失控的、模糊的片段,甚至可能,他根本沒把那個吻當回事。
巨大的恐慌和委屈瞬間淹沒了他,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。他猛地后退,撞在身后的酒柜上,幾個空酒瓶“哐當”作響,像在替他哭。
“你只記得吻……然后呢?”楊緒謙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,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碾出來的,“你覺得那是什么?是……是你喝多了的意外,對吧?”
杜鈺恒看著他瞬間慘白的臉和泛紅的眼眶,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,又酸又疼。他想解釋,可記憶確實像被濃霧籠罩,除了那個吻的觸感,其他都模糊不清。他只能往前一步,伸手想去碰楊緒謙的肩膀:“緒謙,你看著我。你到底怎么了?為什么一提到那晚,你就跟要哭了一樣?”
楊緒謙猛地躲開他的觸碰,像被燙到。他的反應像針一樣刺進杜鈺恒心里,杜鈺恒的聲音也急了:“你到底在怕什么?怕我不承認?還是怕……我根本是耍你?”
“我沒有!”楊緒謙終于忍不住,眼淚掉了下來,燙在臉頰上,“我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!我怕那對你來說,只是一場可以隨便忘記的意外!”
他怕杜鈺恒清醒后,會覺得那個吻荒唐又惡心,會覺得他楊緒謙的所有慌亂和心動,都像個笑話。
杜鈺恒看著他掉眼淚,腦子“轟”的一下,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突然開始灼燒。他想起吻下去時,楊緒謙瞬間繃緊的身體;想起唇齒相觸時,那股清冽又讓他瘋狂的氣息;想起自己當時心底叫囂的、壓抑了多年的渴望……
那些“斷片”的記憶,不是真的忘了,是被酒精和膽怯藏了起來。
他深吸一口氣,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伸手按住楊緒謙的肩膀——這一次,楊緒謙沒再躲。杜鈺恒看著他淚眼朦朧的樣子,眼神里的認真幾乎要溢出來:“緒謙,對我來說,那不是意外。”
楊緒謙怔住了,眼淚還掛在睫毛上,像顆搖搖欲墜的露珠。
杜鈺恒的喉結滾了滾,聲音帶著少年人告白時特有的緊張,卻異常堅定:“我喜歡你,楊緒謙。不是兄弟的那種喜歡,是……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種。那晚的吻,是我故意的,酒壯慫人膽罷了?!?/p>
故意的?
楊緒謙的腦子瞬間空白,只剩下這句話在反復回響。不是意外,是“故意”的。
那瞬間,所有的恐慌、委屈、不安,像被戳破的氣球,“嗤”地一下泄了氣。取而代之的,是巨大的、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狂喜,和隨之而來的、燙得他喉嚨發(fā)緊的酸澀。
他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堵得厲害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,只能任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。
杜鈺恒看著他哭,更慌了,手忙腳亂地想去擦,又怕太唐突,只能笨拙地補充:“我知道我做得不好……把你弄哭了……但我說的是真的,我喜歡你很多年了……”
他的聲音越說越小,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無措。
楊緒謙聽著,心里又酸又軟。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煎熬,杜鈺恒也一樣。
他吸了吸鼻子,終于鼓起勇氣,抬頭看向杜鈺恒。淚眼朦朧的眼睛里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對方的身影,也映出了自己深藏的、從未敢宣之于口的情意。
“杜鈺恒,”他啞著嗓子,帶著濃重的鼻音,卻用盡了所有力氣,“我也是。”
我也是,喜歡你。
杜鈺恒猛地睜大了眼睛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。他怔怔地看著楊緒謙泛紅的眼眶和認真的表情,心臟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,瞬間炸開了煙花。
狂喜像潮水般將他淹沒。
他幾乎是下意識地,伸出手,輕輕撫上楊緒謙的臉頰,指腹擦過他濕熱的淚痕。這一次,楊緒謙沒有躲開。
四目相對,空氣里消毒水的冷意漸漸褪去,只剩下一種名為“喜歡”的、甜得發(fā)膩的氣息在彌漫。
杜鈺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眼神灼熱地看著他,慢慢低下頭。
這一次,沒有酒精,沒有混亂,只有清晨的微光,和兩顆終于不再逃避、緊緊靠近的心。
他在楊緒謙唇上,輕輕落下一個吻。
溫柔得像羽毛,卻帶著足以燎原的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