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在巨大的悲傷中凝固，又殘忍地推著所有人前行。
畢業(yè)季來臨，校園里彌漫著離別的愁緒和對未來的憧憬，但這都與蘇清淺無關。她像一座游離在熱鬧之外的孤島，沉默地完成了畢業(yè)論文，以近乎完美的成績畢業(yè)，卻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和學校的表彰。
她的優(yōu)秀，她的榮耀，再也無人可以分享，也失去了意義。
畢業(yè)典禮上，她穿著寬大的學士服，站在熙攘的人群中，眼神空茫地望向遠方。當校長念到“顧星辰”的名字，追授其優(yōu)秀畢業(yè)生榮譽時，全場響起持久而肅穆的掌聲。許多知情的同學紅了眼眶。
蘇清淺站在那里，一動不動，只有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，才能提醒自己還活著。
她看到顧星辰的父母坐在家屬席上，顧母靠著丈夫的肩膀，無聲地流淚，顧父緊緊握著妻子的手，背脊卻不再挺直。那一刻，一種尖銳的責任感刺破了她麻木的悲傷。
她答應過他的。要照顧好他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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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伙飯吃得壓抑而傷感。曾經熱鬧的小團體，永遠缺了最耀眼的那一個。
陳驍喝得酩酊大醉，抱著酒瓶嚎啕大哭，反復念叨著星辰的名字。蘇雨柔沒有阻止他，只是默默遞上紙巾，在他滑到桌下時用力撐住他笨重的身體。她選擇留校讀研，繼續(xù)醫(yī)學之路。
林薇和陸知行都拿到了國外名校的offer，一個去學比較文學，一個去攻計算機科學。他們擔憂地看著蘇清淺，不知該如何開口告別。
“清淺，你……”林薇哽咽著，“你一定要好好的?！?/p>
蘇清淺看著即將各奔東西的朋友，目光第一次有了細微的聚焦。她端起面前的果汁，聲音沙啞卻清晰：“祝你們，前程似錦?！?/p>
她仰頭喝下，酸澀的液體滑過喉嚨，如同咽下這離別的滋味。
陸知行推了推眼鏡，將一個U盤推到蘇清淺面前：“星辰電腦里……所有關于那個量子模型的數(shù)據(jù)和后續(xù)構想，都在里面。他說……希望有人能繼續(xù)下去?！?/p>
蘇清淺看著那個銀色的U盤，像是看著一團灼熱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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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都離開了。
林薇和陸知行飛往了大洋彼岸，陳驍進了職業(yè)球隊，蘇雨柔留在了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實習。
蘇清淺送走了所有人，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。家？那個沒有了他的城市，還能稱為家嗎？世界那么大，卻仿佛沒有她的容身之處。
她搬出了學校，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小的單間。房間里只有最簡單的家具，和那個裝著顧星辰所有遺物的箱子。
她開始整理他的研究。那些復雜的公式，天馬行空的構想，未完成的演算……她沉浸進去，仿佛通過那些紙頁和數(shù)據(jù)，能觸摸到他殘留的思維和溫度。
這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支點。
過程艱難無比。他的思路跳躍而大膽，很多地方只有零散的提示，需要她耗費巨大的心力去推導、驗證、補全。她常常對著一個難題一坐就是一天，不吃不喝，直到體力不支暈倒。
但每次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，她又會繼續(xù)撲上去。身體的疲憊和痛苦，反而能暫時壓制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內心的巨大空洞和思念。
她開始頻繁拜訪顧星辰的導師，那位國內物理界的泰斗張教授。起初，她只是去請教問題，后來，她開始提出自己的見解和補充。
張教授看著這個瘦弱蒼白、眼神卻異常執(zhí)拗堅定的女孩，看著她眼底深藏的悲痛和那種近乎自虐的專注，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。他嘆了口氣，默許了她使用實驗室的某些權限，偶爾會指點一二。
“那個項目，是星辰的心血?！币淮斡懻摵螅瑥埥淌诳粗聊簧蠌碗s模擬結果，緩緩道，“也是他的遺憾。如果你能完成它，他在天上，也會很高興?！?/p>
蘇清淺沒有說話，只是對著教授深深鞠了一躬。
日子在枯燥的演算、實驗、失敗、再嘗試中重復。她把自己活成了一臺只知道運轉的機器，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聲音和色彩。
她依舊會去墓園，但不再哭泣。她會帶著最新的進展打印稿，坐在墓碑前，平靜地“說”給他聽，就像他們曾經在圖書館討論一樣。
“星辰，你這里設定的邊界條件我調整了，用了新的算法……” “今天實驗又失敗了，不過我發(fā)現(xiàn)可能是這個參數(shù)的問題……” “我又看了一遍你存的資料，你當時的猜想是對的……”
風吹過墓碑旁的松柏，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響，像是溫柔的回應。
三年。
整整三年。
蘇清淺幾乎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心力。她變得更加清瘦，臉色總是蒼白的，但那雙曾經空洞的眼睛里，卻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執(zhí)拗的光。
那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，一個被醫(yī)學判了死刑的遺憾，一個少年隕落前未能觸及的夢想。
她帶著他未盡的旅程，跋涉過漫長無光的黑夜，獨自一人。
直到那個秋天，在實驗室徹夜未眠的又一個清晨，屏幕上的數(shù)據(jù)流終于穩(wěn)定下來，模擬器運行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完美節(jié)點。
成功了。
她看著那最終呈現(xiàn)出來的、璀璨而復雜的星云狀模型，看著旁邊跳動的、符合所有理論預測的數(shù)值。
巨大的空白席卷了她。
沒有狂喜，沒有激動，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、令人窒息的疲憊和茫然。
她做到了。 她完成了他的夢想。
然后呢？
她緩緩走出實驗室，清晨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，刺得生疼。朝陽正在升起，金色的光芒灑落在寂靜的校園里，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和新生的氣息。
可她站在光里，卻只覺得渾身冰冷，疲憊入骨。
這三年支撐著她的那根弦，砰然斷裂。
她拿出手機，屏幕背景還是他偷拍她的、笑得有些無奈的照片。她撥通了那個很久沒有撥打的號碼。
“阿姨，”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，“星辰的項目，我完成了。”
電話那頭傳來顧母壓抑的哭聲和哽咽的回應。
她掛斷電話，慢慢走向學校最高的那棟實驗樓。晨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，孤單得令人心碎。
頂樓天臺的風很大，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。她走到邊緣，俯瞰著漸漸蘇醒的城市。
這里，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。
她拿出一直隨身攜帶的、他留下的那塊腕表，冰涼的金屬貼在臉頰上，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虛幻的溫度。
“星辰，”她輕聲對著虛空說，聲音被風吹散，“你的星星，我都為你點亮了?！?/p>
“現(xiàn)在，換我去找你了?！?/p>
她閉上眼，感受著凜冽的風拂過臉頰，像是一個等待已久的擁抱。
縱身一躍。
風聲呼嘯，失重感瞬間攫獲了她。
時間被無限拉長，無數(shù)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：圖書館初遇時他帶著笑意的眼睛，運動會上他掛在她脖子上的金牌，流星雨下他認真的告白，病房里他冰涼的手指和那句“等我”……
還有那三年里，無數(shù)個日夜，與紙上那些公式、數(shù)據(jù)、他殘留的字跡相伴的孤寂時光。
她的使命完成了。 她的能量耗盡了。
這沒有他的人間，太漫長，太冷了。
她終于，可以去陪他了。
在意識徹底消散的前一刻，她仿佛看到璀璨的星河在她眼前鋪展開來，而他，就站在星河的最深處，轉過身，對著她，露出了那熟悉無比的、燦爛的笑容。
一如當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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