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，將軍府張燈結(jié)彩，朱紅大門上金漆大字映著燈籠的光，熱鬧得刺眼。蘇婉娘站在門外，指尖輕輕摩挲著請?zhí)系臓C金紋路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“今日辛苦姑娘了?！庇e小廝滿臉堆笑，側(cè)身引她入內(nèi)，“狀元郎與武小姐正在前廳敬茶，稍后便請您登臺?！?/p>
蘇婉娘沒說話，只是點點頭，邁步走進府門。腳下是青磚鋪就的庭院，紅毯鋪至堂前，賓客滿座，談笑風生。她低頭看一眼自己素白的戲服，袖口繡著一縷淡粉的桃花，像是舊日里他送她的那枝花。
“你穿這身……真不像樣?！绷t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她拎著戲箱，神色復雜，“不如換套紅衣？”
“紅衣？”蘇婉娘輕笑一聲，抬眸看她，“今日是他們成親的日子，我若穿得喜慶些，倒顯得我不識趣。”
柳紅兒咬了咬唇，終究沒再勸，只低聲說：“別逞強，今晚……你想做什么都行，但別傷了自己。”
蘇婉娘沒應聲，轉(zhuǎn)身走向內(nèi)院更衣處。穿過回廊時，一陣風吹來，帶起她鬢邊幾縷發(fā)絲。她忽然停下腳步，手指微微一顫，從袖中摸出那枚玉佩。
玉佩溫潤，卻冷得刺骨。她想起那夜，顧清之將它放入她掌心，聲音溫柔：“待我功成名就，必來娶你。”
如今，他娶了別人。
她閉了閉眼，指尖收緊，玉佩邊緣硌得掌心生疼。她猛地扯斷鏈子，將玉佩扔進角落，轉(zhuǎn)身繼續(xù)往前走。
更衣室里燭火搖曳，映得她臉色蒼白。她默默換上戲服，系好腰帶，動作機械得像具木偶。柳紅兒站在一旁，看著她，心里發(fā)緊。
“你真的要去唱？”她忍不住問。
“不去唱，難道讓他們看戲子怯場？”蘇婉娘淡淡地說，語氣平靜得不像話。
柳紅兒咬牙，走到她身后，替她整理戲服褶皺，忽然低聲道：“那封信……不是真的?！?/p>
蘇婉娘手指一頓，隨即繼續(xù)對著銅鏡描眉，仿佛沒聽見。
柳紅兒攥緊手中帕子，壓低聲音：“婉娘，我知道你恨他，可別拿自己作踐……你若想逃，我陪你。”
蘇婉娘終于停下筆，轉(zhuǎn)頭看她，眼神空洞：“逃？往哪逃？戲子無家，何以為歸？”
柳紅兒一時語塞，喉頭發(fā)緊。
蘇婉娘站起身，提起水袖，朝外走去。更衣室的門在她身后緩緩關(guān)上，留下一室沉寂。
外堂燈火通明，鼓樂齊鳴。賓客們推杯換盞，笑聲喧鬧。蘇婉娘站在簾幕后，聽著臺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。
“聽說那蘇婉娘曾與顧大人有過一段情？”
“哪止一段，怕是睡過一床的吧？”
“噓，小點聲，人家如今可是狀元夫人呢?！?/p>
“管他呢，今日她來獻唱，不就是讓人看笑話的？”
蘇婉娘聽著這些話，嘴角勾起一絲冷笑，隨即斂去。她深吸一口氣，踩著鼓點走上臺。
紅綢高掛，燭火搖曳，她一身素白衣裙，在滿庭紅妝中格外刺眼。
琴師奏起《斷腸集》的前奏，她執(zhí)扇而立，目光掠過臺下賓客，落在席間一人身上。
顧清之。
他坐在主位，身旁是披著鳳冠霞帔的武映雪。她正低頭敬茶，神情端莊。而他，低著頭，手指緊扣案幾，指節(jié)泛白。
蘇婉娘心頭一痛，卻依舊揚起水袖，開始唱道：
“負心郎高中狀元忘舊情……”
嗓音清亮，卻在“忘舊情”三字上微微一顫。她頓了頓，繼續(xù)往下唱，可越是唱到情深處，越是控制不住嗓音。
眼淚悄然滑落，混著脂粉，在臉上暈開一道道痕跡。
臺下開始騷動。
“怎么哭了？唱的是誰的斷腸集？”
“這唱的是真情實感啊，怕不是借戲抒懷?！?/p>
“哼，戲子還想博同情？”
琴師急催節(jié)奏，柳紅兒在幕后焦急地跺腳，可已無力回天。
蘇婉娘咬牙繼續(xù)唱，聲音卻越來越哽咽，到最后，竟唱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。
她喘息著，手指緊緊攥住折扇，指甲幾乎掐破紙面。
“你說……功成名就便來娶我……為何……”
她脫口而出，唱錯了詞。
臺下嘩然。
“這唱的是什么戲？”
“戲子連戲都唱不好，莫非也想著嫁狀元？”
哄笑聲響徹大廳，像一根根針，扎進她的心口。
蘇婉娘踉蹌退場，水袖甩出時失去力道，繡鞋踩裂妝臺邊的胭脂盒。血色胭脂在地上蔓延，宛如心頭滴落的血。
后臺，柳紅兒沖上來扶她，卻被她推開。
“別碰我。”她聲音沙啞，眼神空洞，“這一曲，他聽不懂?！?/p>
柳紅兒咬著唇，眼眶發(fā)紅，卻說不出一句話。
蘇婉娘跌坐在破損的妝鏡前，望著滿地碎屑，指尖劃過鏡面，割破也不覺疼。
“原來……我只是個笑話?！?/p>
她喃喃道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這時，一名仆婦匆匆進來，遞上一封請?zhí)骸拔湫〗阏執(zhí)K姑娘去偏廳一敘?！?/p>
蘇婉娘抬頭，看著那請?zhí)?，眉頭微蹙。
“她說……有話要問你?！逼蛬D低聲補充。
柳紅兒臉色一變，急忙道：“別去！她想羞辱你！”
蘇婉娘卻笑了笑，接過請?zhí)?，緩緩起身：“我去。?/p>
柳紅兒一把拉住她：“你瘋了？”
“我沒瘋?！彼p輕掰開柳紅兒的手，“我只是……想看看，他選的女子，是個什么樣的人?！?/p>
她轉(zhuǎn)身走出后臺，腳步堅定。
偏廳內(nèi)，武映雪獨自坐著，燭火映得她面容柔和。她穿著新娘禮服，卻未戴鳳冠，神色有些恍惚。
蘇婉娘推門而入，武映雪抬起頭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帶著幾分探究與復雜。
“蘇姑娘?！彼p聲道，“請坐?！?/p>
蘇婉娘沒說話，走到她對面坐下。
兩人沉默片刻，武映雪率先開口：“你唱的那出戲……很傷心?！?/p>
蘇婉娘看了她一眼，沒接話。
“你和……顧大人，是真心相愛嗎？”武映雪遲疑了一下，終于問出這句話。
蘇婉娘冷笑：“這話該問他?！?/p>
武映雪低頭，手指摩挲著衣袖：“他從未提過你……可我總覺得，他心里有個人。”
“現(xiàn)在那個人是你?！碧K婉娘淡淡道，“他娶了你，自然會忘了我?！?/p>
武映雪抬頭看她，眼中閃過一絲動搖：“可……他剛才避席了?！?/p>
“避席？”蘇婉娘微微一怔。
“他借口更衣離開，許久未歸?！蔽溆逞┞曇糨p柔，卻藏著一絲不安，“我叫人去找，卻說他不知去向?！?/p>
蘇婉娘心中一震，卻仍保持冷靜：“或許是政務繁忙?！?/p>
武映雪看著她，忽然道：“你……恨他嗎？”
蘇婉娘笑了，笑容苦澀：“恨？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恨了?！?/p>
武映雪沉默良久，終于低聲說：“如果你愿意……我可以讓他放你自由。”
蘇婉娘怔住，隨即笑出聲來：“自由？我早就不配談自由了。”
她站起身，轉(zhuǎn)身欲走，卻在門口停頓了一下，回頭道：“武小姐，恭喜你……成了狀元夫人?！?/p>
說完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夜風拂過，吹起窗簾一角，月光灑落在她臉上，映出一雙驟然冰冷的眼。
偏廳內(nèi)，武映雪久久未動，手中請?zhí)凰蟮冒l(fā)皺。
而此時，將軍府后院，一處偏僻的戲樓角落，一道黑影悄然潛入，翻找著什么。
柳紅兒收拾殘局時，無意中瞥見窗外一閃而過的身影，心中一驚。
她悄悄靠近窗邊，透過縫隙往外看，只見那人翻出一封信，迅速藏入懷中，然后消失在夜色中。
柳紅兒臉色一變，心跳加快。
那封信，是她一直藏在袖中的——退親信副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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