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第一縷陽光剛爬上窗欞,將軍府里鑼鼓喧天。紅綢掛滿了廊柱,燈籠一串串隨風(fēng)輕搖,喜氣洋洋像是要把整條街都染成紅色。蘇婉娘坐在銅鏡前,手指緩緩撫過鏡面,映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,可那雙眼睛卻像死水一般平靜。
“婉娘……”柳紅兒站在她身后,聲音壓得很低,“你還真要去唱《焚心記》?”
蘇婉娘沒回頭,拿起一支眉筆,輕輕描畫自己的眉毛:“怎么,你覺得我不該去?”
“不是不該,是……”柳紅兒咬了咬唇,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,“那可是你最不愿碰的戲?!?/p>
“正因為不愿碰,才該唱?!碧K婉娘放下眉筆,抬眼看向鏡子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他們想看我哭,我就偏要讓他們聽我笑?!?/p>
柳紅兒看著她,心里一陣發(fā)酸。這女人明明已經(jīng)傷得體無完膚,卻還要自己往傷口上撒鹽。她張了張嘴,正想說什么,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“小姐,顧大人和武小姐已經(jīng)在廳里等候了?!毖诀咴陂T外稟報。
蘇婉娘站起身,整理了下衣袖,聲音依舊平靜:“知道了,我這就去?!?/p>
柳紅兒跟在她身后,一路走著,卻覺得腳下的地仿佛踩不穩(wěn)。進(jìn)了正廳,滿堂賓客已經(jīng)就座,顧清之坐在上首,身穿大紅喜服,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。而他身旁的武映雪,一身鳳冠霞帔,卻低頭不語,神色有些恍惚。
蘇婉娘走進(jìn)來時,全場目光都落在她身上。她今日穿的不是尋常戲服,而是真正的紅嫁衣,頭戴珠冠,步步生蓮。若不知情的人看了,真以為這是她的婚禮。
“蘇姑娘來了?!鳖櫱逯χ鹕恚Z氣溫和得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。
蘇婉娘也笑了,那笑容美得讓人心顫:“勞顧大人久等了?!?/p>
她走到臺前,向眾人行了個禮,轉(zhuǎn)身走向后臺。武映雪抬起頭,目光追著她離開的方向,眼中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。
午后,陽光斜照進(jìn)將軍府的宴席中,酒香四溢,賓客談笑風(fēng)生。蘇婉娘站在幕布后,耳邊傳來顧清之與賓客寒暄的聲音。
“顧大人,聽說您當(dāng)年在京中也是個風(fēng)流才子,可有此事?”
“哈哈,哪里的話,不過是年少輕狂罷了。”
“那蘇姑娘呢?當(dāng)年傳得沸沸揚(yáng)揚(yáng),說是您為了她放棄仕途,是真的嗎?”
顧清之頓了一下,隨即笑道:“那都是些戲文罷了,當(dāng)不得真。”
蘇婉娘的手指緊緊抓住幕布,指節(jié)泛白。她閉了閉眼,深吸一口氣,邁步走上舞臺。
琴聲響起,她緩緩開口:
“花落人獨(dú)立,月冷夜無聲。昔日盟誓今何在?焚心為證亦成空……”
歌聲悠揚(yáng),卻帶著深深的哀愁。顧清之臉上的笑意僵住了,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臺上。
“君負(fù)我,我負(fù)誰?夢里相逢皆虛幻,醒來不見舊人歸……”
他握緊酒杯,指節(jié)發(fā)白,額角竟?jié)B出細(xì)汗。賓客們察覺不對,紛紛側(cè)目。
“顧大人,您臉色不太好?”有人低聲問。
顧清之勉強(qiáng)一笑:“沒事,只是有些熱?!?/p>
可他的目光再也離不開臺上那個身影。蘇婉娘唱得動情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剜出來的血。
“焚心為證,終成空夢。此情若真,何懼生死?”
她猛然抬頭,看向顧清之,眼神如刀鋒般銳利。
“顧清之——你可還記得這句誓言?”
全場嘩然。
顧清之猛地站起來,臉色蒼白,嘴唇顫抖:“你……你竟敢……”
“我為何不敢?”蘇婉娘冷笑一聲,繼續(xù)唱道,“負(fù)心郎君難回首,癡心女子淚千行。今日焚心為證,只為讓你明白——戲比人真!”
她唱到最后一個音,聲音拔高,撕心裂肺。臺下一片死寂。
顧清之站在原地,久久不動。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,像是有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下來。
夜幕降臨,蘇婉娘卸了妝,獨(dú)自走在回戲樓的小巷中。柳紅兒跟在她身后,神情緊張。
“你今天唱得太狠了?!彼吐曊f,“顧清之肯定不會放過你?!?/p>
“那就讓他來?!碧K婉娘淡淡地說,“我等著。”
話音剛落,前方巷口忽然竄出一道黑影,手中寒光一閃,直撲蘇婉娘而來!
“小心!”柳紅兒大喊,一把將她推開。
利刃劃破空氣,擦著蘇婉娘肩膀掠過,在她衣袖上留下一道裂口。她踉蹌幾步,穩(wěn)住身形,轉(zhuǎn)頭看向黑衣人。
對方?jīng)]有說話,只是冷冷地盯著她,再次舉刀沖來。
柳紅兒擋在她面前,袖中甩出一根軟鞭,與黑衣人纏斗在一起。蘇婉娘站在原地,沒有逃,也沒有求救,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片刻后,黑衣人趁著空隙翻身躍上屋頂,消失在夜色中。
柳紅兒喘著氣,轉(zhuǎn)身看向她:“你瘋了嗎?剛才差點(diǎn)被殺!”
蘇婉娘緩緩抬起手,摸了摸肩膀上的傷口,嘴角微微上揚(yáng):“他們終于忍不住了。”
“什么?”柳紅兒愣住。
“他們在怕?!碧K婉娘低聲說,“怕我唱出來的事,會被人記住。”
她轉(zhuǎn)身繼續(xù)往前走,腳步堅定,仿佛剛才的刺殺從未發(fā)生過。
柳紅兒望著她的背影,眼眶一熱,快步跟上去。
佛堂內(nèi),燭火微弱,武映雪跪在蒲團(tuán)上,額頭緊貼地面,良久未動。
“菩薩……”她輕聲呢喃,“你說,我該怎么辦?”
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戒指,那是顧清之昨日親手為她戴上的一枚素銀指環(huán)。如今卻像一塊燒紅的鐵,燙得她掌心發(fā)疼。
“他說……他從未愛過任何人。”她喃喃道,“可他看蘇婉娘的眼神,分明是愛過的。”
淚水滑落,滴在香灰中。
她緩緩抬起頭,望著佛像,聲音沙?。骸拔沂遣皇恰婚_始就錯了?”
夜深,戲樓內(nèi)只剩下一盞孤燈。
蘇婉娘坐在鏡前,手中拿著一面銅鏡,緩緩卸去殘妝。她看著鏡中的自己,那張臉蒼白如紙,卻依舊美麗動人。
“婉娘……”柳紅兒站在她身后,輕聲說,“你還打算繼續(xù)嗎?”
蘇婉娘放下鏡子,慢慢站起身,走到窗邊。
“你說過,我不該再唱戲?!彼巴獾脑鹿?,語氣平靜,“可你不明白,對我而言,戲就是命?!?/p>
她轉(zhuǎn)身看向柳紅兒,眼中不再有悲傷,只有堅定。
“我要讓他們親眼看著,戲比人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