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房的消毒水味里混著點新拆封的檸檬茶氣息,江嶼正蹲在木箱上給相機換鏡頭,金屬零件碰撞的輕響在空蕩的空間里蕩開。白逸辰突然“咚”地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,額前的紫發(fā)被冷汗浸得貼在額角,右手腕的蝴蝶胎記泛著正常的潮紅,像剛從水里撈出來。 “操……”他低罵了一聲,指尖還在微微發(fā)顫,像是剛從一場沒醒透的噩夢里掙脫。
“又做噩夢了?”江嶼把鏡頭蓋扣好,聲音淡得像倉庫角落的灰塵,卻還起身往他那邊走。白逸辰這才緩過神,抓過床邊的冰鎮(zhèn)汽水猛灌了一大口,氣泡在喉嚨里炸開的脆響,才讓他覺得自己真的從夢里爬出來了。
“不是噩夢,是個老頭的夢。”他抹了把臉,汽水順著下巴滴在洗得發(fā)白的T恤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,“那老頭在夢里蹲在個破瓦罐前,罐子里裝著些白花花的粉末,像面粉似的。他一邊往碗里舀,一邊念叨‘吃了就不疼了,比醫(yī)院的便宜……’”
白逸辰的聲音頓了頓,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汽水瓶的拉環(huán),把鋁皮摳出幾道彎痕:“可他越吃,臉色越青,背也駝得更厲害。夢里的場景老在重復——他從懷里摸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,數(shù)出三十塊零錢遞給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,換回來個印著‘根治風濕’的紙盒。那盒子我看得清,生產(chǎn)地址寫的是‘幸福巷88號’,可我上周去那邊拍拆遷,早成廢墟了,連塊寫著巷名的牌子都沒有。”
江嶼已經(jīng)走到他面前,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干凈毛巾,往他額頭上一按。“繼續(xù)說?!彼闹讣馀龅桨滓莩桨l(fā)燙的耳廓,又很快收回來,插在褲袋里攥成了拳。
“最邪門的是,”白逸辰扯過毛巾胡亂擦了把臉,眼底還蒙著層夢的霧氣,“老頭總說‘頭好暈’,可他舍不得停。夢里他兒子來看他,拎著袋蘋果,他把藥藏在枕頭下,說‘爸沒亂花錢,這藥真管用’。他兒子一走,他就哆嗦著往嘴里倒藥粉,像在吃救命的糖。我想在夢里叫醒他,可控夢時只能看,不能碰……”他突然煩躁地把毛巾扔回床上,“那藥肯定有問題。三十塊能根治風濕?騙傻子呢!”
江嶼沒接話,轉身從相機包里翻出一沓照片,在地上攤開。最底下那張邊角卷了毛,拍的是棚戶區(qū)墻角的垃圾堆,十幾個同款“根治風濕”的紙盒堆在破麻袋上,被雨水泡得字跡發(fā)漲,和白逸辰描述的一模一樣?!叭烨芭牧骼素垥r拍的。”他指著照片里一個模糊的人影,“穿花襯衫,開無牌面包車,每周三下午來。買的都是些獨居老人,有的拄著拐杖,有的得人扶著,掏出的錢都是一塊五毛攢的零錢?!?
白逸辰的目光在照片上掃了一圈,突然抓起汽水罐往地上一墩,鋁罐被砸得變了形:“我就說那花襯衫眼熟!在老頭夢里送藥的就是他!”他猛地站起身,蝴蝶胎記在燈光下亮得像要飛起來,“今晚我再入夢,潛進那花襯衫的夢里看看。我就不信查不出他們從哪弄的假藥,藏在哪,又賣給了多少人!”
“別沖動?!苯瓗Z突然開口,聲音不高,卻讓白逸辰的動作頓住了,“控夢太頻繁對你消耗大,而且如果對方是團伙,夢里的信息可能有陷阱。”他彎腰把照片一張張收起來,指尖在“xx巷xxx號”那行字上停了停,“我明天去棚戶區(qū)蹲守,你先歇著。等摸清他們的規(guī)律,再做打算?!?
白逸辰看著他低頭收照片的樣子,江嶼的睫毛很長,垂下來時在眼瞼下投出片淺影,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。他突然笑了,伸手把江嶼剛收好的照片又抽出來一張,往他懷里一塞:“行,但你得答應我,要是看到那花襯衫,別硬來。你那相機鏡頭比你命還寶貝,可別為了拍個破盒子,把自己搭進去。
江嶼沒抬頭,只是把照片往相機包里塞,聲音悶悶的:“知道。”可白逸辰看見,他把那張拍著假藥盒的照片塞進了貼身的口袋,像揣了塊會發(fā)燙的石頭。
那天晚上,白逸辰?jīng)]再入夢。他躺在床上,聽著江嶼在暗房里洗照片的水流聲,手腕的蝴蝶胎記慢慢褪成淺粉。他想,要是真能在夢里做點什么就好了——比如把那堆假藥盒變成癩蛤蟆,或者讓花襯衫的夢里長滿會扎人的仙人掌。但他更清楚,有些事,得在光天化日之下,用江嶼的鏡頭,用他們能抓住的所有證據(jù),一點點撕開真相。
而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,幾天后,為了護住鏡頭里的真相,他的腰會被鐵撬棍砸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,會在每個陰雨天疼得他蜷起身子。但此刻,他只想著明天江嶼去棚戶區(qū)時,得把自己那把磨得鋒利的折疊刀塞給他——不是讓他打架,只是想讓那家伙兜里揣點硬東西,像揣著個不會碎的底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