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念能聽懂雨說話，是從她十歲那年開始的。

那天放學(xué)路上突降暴雨，她躲在老槐樹底下，聽見雨點(diǎn)砸在樹葉上的聲音變成了清晰的話語：“快跑，樹要倒了?！彼齽偱艹鋈?，老槐樹就“轟隆”一聲砸在原地。從那以后，雨成了她的秘密信使。

春雨是軟乎乎的童聲，總在她路過花店時(shí)喊：“玫瑰要蔫啦，快叫老板澆水?！毕挠晔潜┰甑膲褲h，每次暴雨來臨前都吼：“張奶奶的花盆放窗臺(tái)，快去幫她搬下來！”秋雨帶著點(diǎn)傷感，總在傍晚念叨：“李爺爺又在等兒子電話，去陪他說說話吧?！?/p>

最讓她牽掛的是梅雨季節(jié)的雨。每年六月，連綿的陰雨會(huì)變成一個(gè)蒼老的聲音，在她耳邊反復(fù)呢喃：“阿婆，屋檐漏了。”

陳念找了三年，才在城郊的老巷子里找到聲音的主人。那是個(gè)獨(dú)居的阿婆，頭發(fā)白得像雪，正踮著腳往屋頂上鋪塑料布，雨水順著她的衣角往下淌，在地面積成小小的水洼。

“阿婆，我來幫您。”陳念喊了一聲，阿婆回過頭，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。

“小姑娘，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是雨告訴我的?！标惸钪噶酥柑焐?，雨點(diǎn)正敲在她的傘上，發(fā)出“咚咚”的回應(yīng)，像是在說“找到啦”。

那天下午，陳念幫阿婆修好了屋頂。阿婆煮了紅糖姜茶，坐在藤椅上跟她講過去的事。阿婆說，她的老伴以前是修房子的，每年梅雨季節(jié)都要仔細(xì)檢查屋頂，五年前老伴走了，屋頂就再也沒人管了。

“雨總在我耳邊說‘漏了’，我還以為是自己老糊涂了。”阿婆笑著擦了擦眼角。

從那以后，每個(gè)雨天陳念都會(huì)去看阿婆。春雨來時(shí)，她們一起在院子里種辣椒；夏雨來時(shí)，她們坐在屋檐下聽雷聲；秋雨來時(shí)，她們摘院子里的橘子做果醬。梅雨季節(jié)的雨再也不念叨“漏了”，而是變成輕快的調(diào)子，在屋檐上跳來跳去。

直到去年夏天，阿婆突然病倒了。彌留之際，外面下著大雨，陳念握著阿婆的手，聽見雨的聲音變得很輕：“阿婆要走啦，她怕你難過，讓我告訴你，她只是去天上修云了?！?/p>

阿婆去世那天，雨停了。陳念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，看著屋頂嶄新的瓦片，突然聽見一陣很輕的雨聲——不是從天上，而是從她心里。那聲音說：“別難過，她在看著你呢?！?/p>

今年梅雨季節(jié)，陳念又去了老巷。她在阿婆的院子里種了滿院的繡球花，雨點(diǎn)落在花瓣上，發(fā)出溫柔的嘆息，像極了阿婆從前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