尋妖筆錄

林沐陽將葉尋聲的外套仔細(xì)疊好，如同收藏起一份沉重的希望。他回到醫(yī)館，將尋找孫龍的決定告訴了晏家姐妹。

晏舒云眼中滿是擔(dān)憂，卻只是溫柔地叮囑他萬事小心。晏映雪則沉默地替他重新檢查了傷口，又包了好幾包傷藥和驅(qū)蟲避蛇的藥粉塞進(jìn)他的行囊。

“芷瑤姑娘我們會照顧好，只要有一線希望，我晏家必盡全力?！标淌嬖瞥兄Z道，看著林沐陽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和不忍。

林沐陽重重跪下，對著晏家姐妹磕了一個頭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然后，他背起行囊和那柄磨得锃亮的斧頭，毅然踏上了尋找孫龍的未知旅途。

葉尋聲只給了一個名字，沒有地址，沒有方向。林沐陽只能憑著一點(diǎn)模糊的傳聞——據(jù)說這位孫龍老先生性情古怪，避世而居，可能在更深的山里——漫無目的地尋找。

一天，兩天，三天……他翻過了一座又一座山嶺，穿越了茂密的原始森林，詢問了每一個能遇到的樵夫和獵戶，卻無人知曉“孫龍”此人。帶的干糧快吃完了，傷口在奔波中再次裂開，希望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越來越微弱。

但他不敢停下，一閉上眼，就是家人染血的面容和妹妹蒼白的臉。他只能咬著牙，拖著疲憊的身體，繼續(xù)往更深、更荒僻的山林里走去。

這天傍晚，他闖入了一片從未有人跡涉足的老林。古木參天，藤蔓纏繞，光線昏暗，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某種說不出的怪異氣息。

突然，一陣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聲從側(cè)后方響起！

林沐陽猛地轉(zhuǎn)身，心臟幾乎跳出胸腔！

只見一頭他從未見過的恐怖妖物，正從一棵巨大的腐木后爬了出來！那東西體型似人卻絕非人類，渾身長滿暗綠色的苔蘚般的硬毛，最可怕的是它竟然長著四條肌肉虬結(jié)的胳膊和四條粗壯的反關(guān)節(jié)腿！它的腦袋像被砸扁的蟾蜍，布滿膿包，一雙黃色的豎瞳正貪婪地盯著他，嘴角流下腥臭的涎水。

“吼——！”怪物發(fā)出一聲刺耳的怪叫，四腿蹬地，如同一顆炮彈般猛地?fù)湎蛄帚尻?！四條胳膊張牙舞爪，封堵了他所有退路！

林沐陽瞳孔驟縮，求生和復(fù)仇的本能讓他瞬間抽出斧頭，大喝一聲迎了上去！

鏗！鏗！鏗！

斧刃砍在怪物堅硬如鐵的胳膊上，竟然只能迸濺出零星的火花，反而震得他虎口發(fā)麻！那怪物四條胳膊揮舞起來，速度快得眼花繚亂，力量更是大得驚人！

林沐陽拼盡全力，利用樹木躲閃，尋找機(jī)會反擊。但他很快發(fā)現(xiàn)根本無力抗衡！對方的攻擊如同狂風(fēng)暴雨，他勉強(qiáng)支撐了十幾個回合，便被一條突兀襲來的手臂狠狠掃中胸口！

“噗！”他噴出一口鮮血，倒飛出去，重重撞在一棵樹上，眼前發(fā)黑，斧頭也脫手飛出，落在不遠(yuǎn)處的草叢里。

那四臂妖物發(fā)出得意的嘶吼，邁動著四條腿，不緊不慢地逼近，黃色的豎瞳里充滿了戲謔和殘忍，仿佛在欣賞垂死掙扎的獵物。

要死在這里了嗎？不甘心……真的好不甘心……

林沐陽絕望地看著怪物抬起一只足以踩碎他頭顱的腳掌。
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！

“孽障！安敢傷人！”

一聲蒼老卻如同洪鐘般的怒喝憑空炸響！

咻——！

一道破空之聲尖銳襲來！

只見一道銀光閃過，“噗嗤”一聲，一根看似普通的樹枝，竟然如同強(qiáng)弩射出的利箭，精準(zhǔn)無比地洞穿了那妖物抬起的那條腿！

“嗷嗚！”四臂妖物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慘嚎，身體一個踉蹌，驚疑不定地望向銀光射來的方向。

林沐陽也艱難地抬頭望去。

只見一位白發(fā)蒼蒼、身著粗布麻衣的老者，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在不遠(yuǎn)處。老者面容清癯，目光卻炯炯有神，如同鷹隼般銳利。他手持一根簡單的木杖，站在那里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
那妖物似乎感知到老者的可怕，發(fā)出一聲畏懼的低吼，竟不敢再攻擊林沐陽，拖著受傷的腿，狼狽地竄入密林深處，消失不見了。

老者并未追擊，只是緩緩走到林沐陽面前，打量了他一番，眉頭微蹙，開口問道，聲音沉穩(wěn)而有力：“這位公子，看你并非獵戶，為何孤身一人闖入這等兇險之地？”

林沐陽掙扎著爬起來，忍著劇痛，對著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禮：“多謝老先生救命之恩！晚生……晚生是來找人的?！?/p>

“哦？找誰？這深山老林里，除了老夫，可沒什么人了?！崩险哐壑虚W過一絲好奇。半晌，他緩緩開口，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：

林沐陽深吸一口氣，眼中燃起最后的希望之火，鄭重地說道：“晚生受一位名叫葉尋聲的俠士指點(diǎn)，特來尋找一位隱居于此、名為孫龍的老先生，懇請他能收我為徒，傳授除妖之術(shù)！”

老者聞言，撫須的手微微一頓，那雙銳利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了林沐陽一番葉尋聲那小子介紹來的？”

他頓了頓，看著林沐陽緊張而期待的眼神，淡淡說道：

“老夫，便是孫龍?！?/p>

孫龍的話音落下，林沐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連日來的奔波、絕望、拼死搏殺，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回應(yīng)！巨大的激動和酸楚涌上心頭，他眼眶一熱，當(dāng)即就要再次跪下。

“行了行了，別動不動就跪。”孫龍卻一擺手，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了他，“男兒膝下有黃金，心里有敬就行，不在乎這形式?？茨氵@一身傷，先跟老夫回去處理一下?！?/p>

說著，孫龍不再多言，轉(zhuǎn)身拄著木杖，步履穩(wěn)健地朝著密林深處走去。林沐陽連忙撿起掉落的斧頭，忍著傷痛，緊緊跟上。

孫龍的住處比林沐陽想象得更為簡陋隱蔽。那是在一處山壁凹陷處天然形成的石洞，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，極難發(fā)現(xiàn)。洞內(nèi)卻別有洞天，雖然陳設(shè)簡單，只有石床、石桌、一些簡陋的炊具和堆放的草藥，但卻干燥整潔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和煙火氣。

孫龍讓林沐陽坐在石凳上，熟練地取來清水、藥膏和干凈的布條，替他清洗傷口、上藥包扎。老人的手法極其老道，遠(yuǎn)超晏家姐妹，藥膏敷上后一片清涼，疼痛立減。

處理完傷勢，孫龍又熬了一鍋濃稠的肉粥遞給林沐陽。“吃吧，看你這樣子，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?！?/p>

林沐陽感激地接過，狼吞虎咽起來。熱粥下肚，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，讓他幾乎凍僵的身體重新活了過來。

吃完粥，孫龍收拾了碗筷，坐在林沐陽對面，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起來：“好了，小子?，F(xiàn)在說說吧，葉尋聲那悶葫蘆，怎么會突然讓你來找我？還有，你這一身的血仇之氣，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
提到葉尋聲和家仇，林沐陽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，痛苦再次攥緊了他的心臟。他深吸一口氣，強(qiáng)忍著翻涌的情緒，從家中慘案開始，到山中遇老者、醫(yī)館托付、北山尋葉尋聲、以及那幾乎不可能的考驗和最后的認(rèn)可，原原本本，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孫龍。

他說得很慢，有時甚至?xí)驗檫煅识ｎD，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刻骨的悲痛和堅定的恨意。

孫龍靜靜地聽著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，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里，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。當(dāng)聽到林家滿門被巖魈屠戮，只剩下一息尚存的小妹時，他撫著胡須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。當(dāng)聽到林沐陽描述如何用計試圖打倒葉尋聲時，他幾不可查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直到林沐陽全部講完，石洞內(nèi)陷入了短暫的沉默。

良久，孫龍才緩緩開口，聲音低沉了幾分：“巖魈……哼，果然是那些陰穢東西。林家的事，老夫深表遺憾。”他頓了頓，目光如電般射向林沐陽，“所以，你找老夫，是想學(xué)殺妖之術(shù)，為你家人報仇？”

“是！”林沐陽猛地抬頭，眼中燃燒著火焰，“求孫老先生教我！無論多苦多難，我都能承受！”

孫龍看著他，看了很久，仿佛要透過他的皮囊，看清他內(nèi)心的每一個角落。

最終，他哼了一聲，語氣說不上是滿意還是別的什么：“仇恨是柄雙刃劍，能讓你變強(qiáng)，也能讓你迷失，最終被妖物吞噬，變得比妖更可怕。葉尋聲那小子讓你來找我，恐怕也是覺得我這把老骨頭，或許能教你點(diǎn)除了殺人技巧之外的東西?！?/p>

他站起身，走到洞口，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。

“罷了?！彼路鹱匝宰哉Z，又仿佛是對林沐陽說，“既然是葉尋聲那小子介紹來的，那就差不了。那家伙看人，一向很準(zhǔn)?！?/p>

他轉(zhuǎn)過身，重新看向林沐陽，眼神變得嚴(yán)肅而鄭重：“老夫?qū)O龍，勉為其難，就收你這個徒弟了?！?/p>

“但是，”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語氣陡然嚴(yán)厲起來，“跟我學(xué)藝，就要守我的規(guī)矩！吃不了苦，現(xiàn)在就可以滾蛋！心里只想著報仇而忘了為何持刀，我第一個廢了你！明白嗎？”

林沐陽心中狂喜與敬畏交織，他立刻挺直脊背，忍著傷痛，大聲應(yīng)道：“是！師父！弟子明白！弟子一定謹(jǐn)遵師命，刻苦修行！”

孫龍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臉上依舊沒什么笑容：“今晚好好休息，把傷養(yǎng)好。明天開始，你的苦日子就到了。”

這一夜，林沐陽躺在堅硬的石床上，身上蓋著孫龍給他的一條舊毛氈。洞外山風(fēng)呼嘯，他卻感到了一種久違的、冰冷而堅實的安心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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