尋妖筆錄

兩人暫時避開人流，決定先去找林芷瑤。宋正清既然已經(jīng)去布局抓捕金夫人，妹妹獨自待在安置點，林沐陽終究有些不放心。

他們穿行在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上。清晨的市集充滿了生機，小販的吆喝聲、孩童的嬉鬧聲、鄰里間的寒暄聲不絕于耳。許多店鋪剛卸下門板，食物的香氣混雜著清晨潮濕的空氣彌漫開來。

林沐陽歸心似箭，步伐不由得加快。走了一段，他才發(fā)覺葉尋聲似乎落后了幾步。

他疑惑地回頭，看見葉尋聲并未緊跟，而是微微頓足了腳步。那雙總是空洞望向遠方或警惕審視四周的琉璃灰色眸子，此刻正靜靜地、近乎出神地來來往往的行人。

他的目光掠過匆匆趕去上工的父親，掠過提著菜籃與攤販討價還價的母親，掠過牽著孩子小手、耐心聽著童言童語的中年夫婦，掠過打打鬧鬧、追逐嬉笑的兄弟姐妹……

陽光灑在他的側(cè)臉上，勾勒出清俊卻寂寥的輪廓。那些最尋常不過的市井煙火、人間溫情，此刻在他眼中，卻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，遙遠而模糊。

林沐陽清晰地看到，在那雙總是冰封的眼眸深處，極快地掠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、幾乎難以捕捉的……羨慕與渴望。

就在這時，一聲極輕極輕、仿佛只是無意識溢出的嘆息，伴隨著一句低不可聞的呢喃，飄進了林沐陽的耳朵里：

“能和家人過上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……真好?！?/p>

他的聲音很輕，輕得像羽毛落地，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向往和悵然，隨即又迅速湮滅在街市的嘈雜中，仿佛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

但林沐陽聽見了。

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，酸酸澀澀的。他猛然想起昨夜葉尋聲在夢中的哭泣，想起孫龍師父描述的、那個一次次失去一切的少年。

對于普通人來說觸手可及的平淡幸福，對于葉尋聲而言，卻是遙不可及的奢望，是深埋心底、連多看幾眼都覺得是冒犯的傷口。

林沐陽停下腳步，沒有回頭，也沒有點破。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，等了一會兒。

葉尋聲很快回過神來，眼中的那絲波動瞬間消失無蹤，恢復(fù)了平時的淡漠。他快走幾步，跟上林沐陽，語氣平靜無波，仿佛剛才失神的根本不是他：“走吧?！?/p>

“嗯?！绷帚尻柕吐晳?yīng)道，繼續(xù)往前走，但步伐卻不自覺地放慢了些，與葉尋聲并肩而行。

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，氣氛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有純粹的冰冷和任務(wù)式的緊迫，而是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、微妙的默契和淡淡的感傷。

很快，他們來到了宋正清安置林芷瑤的那處僻靜宅院。

剛推開院門，就聽到里面?zhèn)鱽砹周片庉p柔的聲音和另一個略顯緊張的少年聲音——是裴文軒，他果然又在這里。

“哥哥！”林芷瑤一眼就看到進門的林沐陽，臉上立刻綻放出欣喜的笑容。但當(dāng)她看到哥哥身后那個穿著女裝、氣質(zhì)冰冷陌生的“女子”時，笑容頓時僵住了，眼中露出困惑和一絲警惕：“這位是……？”

裴文軒也立刻站到了林芷瑤身前，一副保護的姿態(tài)，緊張地看著葉尋聲。

林沐陽連忙解釋：“瑤瑤，別怕。這位是葉尋聲葉師兄，是自己人。之前多虧了他救我。”他簡單帶過，沒提女裝的事。

葉尋聲的目光落在林芷瑤身上，看到她雖然臉色依舊蒼白，但眼神清亮，氣息平穩(wěn)，顯然被照顧得很好。他的視線又極快地掃過一旁緊張兮兮卻努力挺直腰板的裴文軒，琉璃灰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，似乎想到了什么，但最終什么也沒說，只是對著林芷瑤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，算是打過招呼。

然而，當(dāng)他看著林芷瑤依賴地拉著林沐陽的袖子，看著裴文軒雖然害怕卻依舊守在她身旁的樣子，再看這處雖然簡陋卻充滿了生活氣息和安全感的小院……

那種剛剛在街上被強行壓下去的、對于“家”和“平淡”的渴望，又不經(jīng)意地從他眼底最深處悄悄流露出一絲痕跡。

只是這一次，他迅速垂下了眼睫，將所有情緒完美地隱藏了起來。

小院內(nèi)的氣氛因葉尋聲這個陌生（且裝扮奇特）之人的到來而略顯凝滯。林芷瑤和裴文軒雖然聽了林沐陽的解釋，但看向葉尋聲的目光依舊帶著幾分好奇和未能完全消除的戒備。

葉尋聲則對此毫不在意，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院中一角，目光習(xí)慣性地掃視著周圍的環(huán)境，評估著安全與否，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，與院內(nèi)那一點點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。

林沐陽正想多跟妹妹說幾句話，問問她這兩天的情況，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熟悉的腳步聲！

下一刻，院門被人猛地推開，只見宋正清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，額頭上帶著汗珠，臉色十分難看，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穩(wěn)。

“沐陽！葉……葉公子！”宋正清甚至沒來得及跟林芷瑤和裴文軒打招呼，語氣焦急地對著林沐陽和葉尋聲說道，“不好了！金夫人跑了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林沐陽聞言，臉色驟變，“怎么會跑了？你不是帶人去抓她了嗎？”

葉尋聲也瞬間轉(zhuǎn)過頭，琉璃灰色的眸子銳利地盯向宋正清。

宋正清喘著粗氣，一臉懊惱和憤恨：“我?guī)е靡圳s到凝香苑，本想以協(xié)助調(diào)查‘柳無心’失蹤和張老爺死因為由，請她回衙門問話。誰知那老鴇狡猾至極！她表面上配合，推說要去內(nèi)室取些東西，結(jié)果……結(jié)果她房里竟然有暗道！”

“我們在外頭等了半晌不見人出來，覺得不對勁，沖進去一看，早已人去樓空！那暗道通往城外，現(xiàn)在早已不知去向了！”

這個消息如同冷水潑頭，讓林沐陽的心瞬間沉了下去。金夫人是凝香苑的主事人，與豬妖張老爺關(guān)系密切，她這一跑，所有的線索幾乎就都斷了！

“可有派人去追？”葉尋聲冷靜地問道，聲音依舊平穩(wěn)，但眼神已變得冰寒。

“已經(jīng)派了快馬和衙役沿著可能的方向去追了，但……”宋正清搖了搖頭，面色沉重，“希望渺茫。她既然早有準備，定然有接應(yīng)，恐怕此刻早已遠遁了?！?/p>

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，自責(zé)道：“都怪我！大意了！沒想到一個老鴇竟有如此心機和手段！”

院內(nèi)一時陷入了沉寂。

林芷瑤和裴文軒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發(fā)生了什么，但看林沐陽和宋正清凝重的表情，也知道事情非常嚴重，不由得也緊張起來。

葉尋聲沉默了片刻，緩緩開口，打破了沉寂：“她跑，反而證明了她的問題。凝香苑絕非簡單的風(fēng)月場所，背后定然牽扯極大。”

他看向宋正清：“宋大人，立刻查封凝香苑，將所有相關(guān)人員帶回衙門嚴密審訊，尤其是核心的龜公、護院以及伺候金夫人的貼身丫鬟，一個都不能放過！或許能從他們口中撬出點東西?！?/p>

“對！對！我這就去辦！”宋正清經(jīng)他提醒，立刻反應(yīng)過來，轉(zhuǎn)身就要走。

“等等，”葉尋聲又叫住他，補充道，“審訊時，重點問清楚金夫人的來歷、平日與哪些特殊人物來往、凝香苑近期的異常、以及……那間雅間和暗道的情況?！?/p>

“明白！”宋正清重重點頭，匆匆離去，背影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。

院內(nèi)再次剩下四人。

線索似乎斷了，但一種山雨欲來風(fēng)滿樓的壓抑感，卻更加沉重地籠罩了下來。金夫人的逃跑，仿佛預(yù)示著更大的陰謀和危險正在暗處涌動。

林沐陽看向葉尋聲，只見他依舊面無表情，但那雙望向遠方的琉璃灰色眸子里，卻仿佛凝結(jié)著化不開的寒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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