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風帶著暖意掠過操場，從游樂園后的沒幾天，六年級的春季運動會像一場蓄謀已久的狂歡舉行了起來，紅色的塑膠跑道被陽光曬得發(fā)燙，主席臺上的廣播喇叭反復播放著激昂的進行曲，各班的加油牌在看臺上連成一片彩色的海。
周暮站在檢錄處旁，指尖無意識地絞著運動服的衣角。她的號碼布別在胸前，“08”兩個數(shù)字被風吹得輕輕晃動——800米是她的弱項，可200米短跑是她的強項，體育委員當初就是看中她爆發(fā)力強，半哄半勸地讓她報了這兩個項目。
“緊張嗎？”金嶼辭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她身邊，他今天沒穿校服，而是穿了件簡單的白色T恤，額前的碎發(fā)被風吹得有些亂，卻顯得比平時柔和了許多。
“有點，特別是800米，感覺跑下來會半條命都沒了。”
“不會的，”金嶼辭的聲音很穩(wěn)，像定心丸，“你平時體育課跑步都能堅持下來，這個也一定沒問題?！?/p>
周暮抬頭想道謝，卻見他已經(jīng)轉(zhuǎn)過身，目光落在遠處的跑道上，耳尖悄悄泛起一層薄紅。
不遠處的籃球場上忽然爆發(fā)出一陣歡呼，熊知珩正抱著籃球朝籃筐沖去，躍起、投籃，動作一氣呵成。他落地時朝看臺上揮了揮手，葉晴禾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，舉著一瓶冰鎮(zhèn)可樂朝他跑去。
“熊知珩，你好厲害！”葉晴禾把可樂遞給他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，“剛才那個三分球帥呆了！”
熊知珩接過可樂，擰開喝了一大口，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(fā)：“等下決賽看我的，保證拿第一?！?/p>
“嗯！我一定給你加油！”葉晴禾的臉頰紅撲撲的，站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，兩人靠得很近，陽光落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，像一幅被鍍了金邊的畫。
周暮的手指緊了緊，她看到葉晴禾從口袋里掏出紙巾， 遞給熊知珩時他的嘴角噙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。
原來有些人的改變，真的快得讓人措手不及。
“周暮！到你了！200米檢錄！”體育委員的聲音從檢錄處傳來。
“來了！”周暮應(yīng)了一聲，深吸一口氣，把心里那些雜七雜八的情緒壓下去?！拔蚁茸呃病！?/p>
“加油。”金嶼辭看著她，眼神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。
周暮跑到起跑線時，其他三個班的選手已經(jīng)站在了各自的跑道上。她活動了一下腳踝，彎腰系緊鞋帶，抬頭時正好對上看臺上葉晴禾的目光——她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座位，正和熊知珩湊在一起說話，察覺到周暮的視線，葉晴禾愣了一下，隨即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。
周暮移開目光，看向終點線的方向。那里擠滿了加油的同學，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邊緣的金嶼辭，他身姿筆挺地站在那里，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，像一道無聲的光。
“各就各位——預備——”裁判舉起發(fā)令槍。
周暮屏住呼吸，身體前傾，手指輕輕觸碰到滾燙的跑道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，帶著看臺上的喧鬧聲，卻奇異地讓她平靜下來。
“砰！”
槍聲響起的瞬間，她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。雙腿交替的頻率越來越快，耳邊的風聲蓋過了所有歡呼，視野里只剩下前方的終點線。她能感覺到身后有人在追趕，腳步聲越來越近，可她不敢回頭，只是咬緊牙關(guān)，把所有力氣都灌注在腿上。
【還有五十米，三十米，十米……】
她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，周圍的歡呼聲像潮水一樣涌來。有人抱住她的胳膊搖晃，有人在她耳邊大喊“周暮你好棒”，她頭暈?zāi)垦５靥痤^，正好看到金嶼辭擠過人群朝她跑來。
“跑得很快。”他把紙巾遞給她，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。
周暮接過紙巾擦了擦額角的汗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心全是汗。她看著金嶼辭被汗水浸濕的T恤領(lǐng)口，忽然想起剛才沖線時，好像看到他比誰都先往前沖了一步，只是被人群擋住了。
“謝……謝謝?！彼悬c結(jié)巴，心臟跳得比跑步時還快。
頒獎儀式在半小時后舉行。當廣播念到“六年級女子200米亞軍，周暮”時，她深吸一口氣，從看臺上站起來，一步步走向領(lǐng)獎臺。陽光正好落在頒獎臺中央的獎杯上，反射出刺眼的光，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，卻在人群里精準地找到了金嶼辭的身影。
他站在最前排，四目相對的瞬間，周暮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她慌忙移開目光，臉上卻不受控制地發(fā)燙。
校長把銀牌掛在她脖子上時，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。她對著臺下鞠了一躬，余光里，金嶼辭的身影依舊站在那里，牢牢地占據(jù)了她的視線。
下臺的時候，葉晴禾走過來，臉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：“暮暮，你好厲害啊，拿到銀牌了?！?/p>
“還好吧。”周暮淡淡應(yīng)了一聲，心里清楚，自從游樂園那次之后，她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。
“對了，熊知珩的100米決賽馬上開始了，我們?nèi)ソo他加油吧？”葉晴禾的語氣帶著點試探。
周暮剛想拒絕，卻看到熊知珩正在不遠處做準備活動，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她身上，帶著點復雜的情緒。她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點了點頭：“去吧。”
熊知珩的100米決賽跑得很精彩，他像一陣風一樣沖過終點線，毫無懸念地拿到了冠軍。沖線的那一刻，他下意識地朝周暮的方向看過來，眼神里帶著期待。
葉晴禾已經(jīng)尖叫著跑了過去，手里拿著一瓶功能飲料，擠到他身邊：“你太厲害了！冠軍！”
熊知珩接過飲料，卻沒看她，目光依舊落在周暮身上。周暮手里也拿著一瓶水，是剛才金嶼辭給她的，此刻被她捏在手里，瓶身的水珠順著指尖往下滴。
她看著葉晴禾踮起腳尖和熊知珩說話，看著熊知珩雖然沒說話，卻也沒有推開她，心里那點殘存的漣漪徹底平息了。她轉(zhuǎn)身把手里的水遞給旁邊一個正在喘氣的同學，輕聲說：“給你吧，我不渴?！?/p>
轉(zhuǎn)身離開的時候，她聽到身后葉晴禾的笑聲和熊知珩敷衍的回應(yīng)，卻再也沒有回頭。
不久，800米的檢錄處已經(jīng)排起了隊，八個女生站在起跑線后，每個人都在做著最后的準備活動。周暮深吸一口氣，活動著發(fā)酸的小腿肌肉，剛才200米沖刺時的爆發(fā)力還沒完全恢復，此刻只覺得雙腿有些發(fā)沉。
“各就各位——”裁判的聲音響起。
周暮彎下腰，雙手撐在膝蓋上，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跑道。
“預備——砰！”
槍聲響起的瞬間，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沖了出去。起跑的爆發(fā)力幫她搶占了先機，前一百米她始終保持在第一位，耳邊的風帶著看臺上的吶喊聲，像無數(shù)只手在推著她往前跑。
【很好，保持住這個速度】周暮在心里對自己說，肺部還沒開始灼燒，雙腿也還靈活，現(xiàn)在的節(jié)奏剛剛好。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后其他選手的呼吸聲，像追趕的獸群，卻被她牢牢甩在身后。
第一圈跑完的時候，廣播里報出的時間，她心里微微一喜，或許今天能沖進前三？這個念頭剛冒出來，喉嚨里就開始泛起腥甜的氣息。
壞了，剛才沖得太猛了。
她下意識地想放慢速度，可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，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已經(jīng)追了上來，肩膀幾乎要碰到她的胳膊。周暮咬緊牙，強迫自己加快擺臂的頻率，可雙腿像突然灌了鉛，每抬一次都要用盡全身力氣。
第二圈的彎道開始變得漫長，陽光直射在臉上，把視線烤得模糊。她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，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，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，從喉嚨一直燒到肺里。
“周暮！加油！”看臺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，好像是同班的女生，可聲音遙遠得像從水底傳來。
她想回應(yīng)，卻只能吐出一團白霧。眼前的跑道開始晃動，紅色和白色的分道線纏在一起。那個高馬尾女生已經(jīng)超過她了，緊接著，又有兩個身影從她身邊掠過，帶起的風撲在她臉上，帶著點嘲諷的意味。
第四名了。
周暮的眼前開始發(fā)黑，腳步變得踉蹌。她想停下來走兩步，哪怕只有一秒鐘也好，可雙腿像被釘在跑道上，只能機械地交替著。為什么800米會這么長？她真的…快堅持不住了。
她用力眨了眨眼睛，想看清終點線的方向，可視線里只有晃動的人影和模糊的色塊。肺部的灼痛越來越劇烈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。
又被超過一個。
現(xiàn)在是第五名了。
周暮的嘴唇已經(jīng)抿得發(fā)白，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里，澀得她睜不開眼。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追上去了，身體已經(jīng)發(fā)出了最強烈的抗議，連指尖都在發(fā)麻?？伤荒芡Ｏ?，哪怕是最后一名，也要沖過終點線。
最后一百米沖刺的時候，她幾乎是憑著意志力在跑。模糊的視野里，她看到終點線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，是金嶼辭。
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，周暮再也支撐不住，腿一軟就往下倒。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，她落入了一個帶著淡淡皂角香的懷抱。
“小心。”金嶼辭的聲音在頭頂響起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周暮抬起頭，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，心跳瞬間失控。他的睫毛很長，在陽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，眼神里的擔憂那么真切，讓她忽然想起四年級他剛轉(zhuǎn)來時，她收作業(yè)轉(zhuǎn)身不小心撞掉了他的文具盒，他蹲下來撿筆時，也是這樣安靜又溫柔的眼神。
“謝謝…”她掙扎著站直身體，臉頰燙得能煎雞蛋。
金嶼辭松開手，往后退了半步，遞給她一瓶溫水：“慢點喝，小口咽。”
周暮接過水，小口小口地喝著，目光落在遠處喧鬧的人群上，卻感覺心里異常平靜。她知道，有些東西已經(jīng)徹底翻篇了——比如她對熊知珩的依賴，比如她和葉晴禾的友誼，而有些東西，正在悄悄萌芽，像跑道旁悄悄探出頭的青草，帶著破土而出的勇氣。
廣播里還在播放著激昂的音樂，看臺上的歡呼此起彼伏，熊知珩和葉晴禾的身影在人群里若隱若現(xiàn)。周暮握緊手里的溫水，轉(zhuǎn)頭看向身邊的金嶼辭，他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。
她忽然笑了笑，風拂過臉頰，帶著春天特有的暖意。原來，比起追逐別人的光芒，被人默默注視著發(fā)光，是這樣讓人安心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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