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還有你們,”顏酒的目光掃過其他人,“享樂者?規(guī)則維護者?理想主義者?現(xiàn)實主義者?這些劃分,讓你們感到歸屬,還是限制了更多的可能?岑今的沉默是孤僻還是專注?花椿水的理性是冷漠還是清醒?許漫的溫柔是軟弱還是力量?劉念的熱情是膚淺還是生命力?”
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,回蕩在寂靜的空間:“這個‘圓桌協(xié)議’,這個游戲,是我設(shè)計的。沒錯?!彼谷怀姓J,“但它的目的,從來不是傷害,也不是把你們當玩物!它是一面鏡子!一面扭曲的、極端的、甚至殘酷的鏡子!照出你們身上那些被標簽固化的、束縛住真實自我的枷鎖!它是一把錘子!狠狠砸向那些看似安全、實則窒息的心靈囚籠!”
她的紅瞳中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火焰:
“我只想讓你們看看!看看撕掉標簽后,那個更復(fù)雜、更矛盾、更鮮活、也許更痛苦但也更真實的自己!看看那些被你們忽略的、壓抑的、甚至恐懼的可能性!看看標簽之外,人和人之間,除了刻板的‘配對’和‘對立’,還能碰撞出什么!”
她猛地張開雙臂,指向那四扇敞開的、通往各自“悖論戰(zhàn)場”的囚室門,聲音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決絕:
“邏輯與情感!感官與意義!欲望與奉獻!混亂與秩序!……這些所謂的‘悖論’,真的是水火不容嗎?還是說,它們本就根植于人性最深處,共同構(gòu)成了那個完整的、無法被簡單定義的——‘人’?!”
“閉嘴!”墨北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!他再也無法忍受這充滿蠱惑力的、試圖為她的暴行開脫的宣言!她洞穿了他,撕碎了他賴以生存的冰冷秩序,將他不愿面對的軟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!這種被徹底剝光、被操控、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覺,比死亡更讓他憤怒和……恐懼!
“你的鏡子是碎裂的!你的錘子是帶血的!”墨北的聲音冰冷刺骨,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滔天的怒火,“用欺騙、囚禁、精神折磨來達成你的目的?這比任何標簽都更卑劣!更令人作嘔!”他懷里的煤球被這駭人的怒氣嚇得縮成一團。
他不再看顏酒,那目光中的憎惡如同實質(zhì)的冰錐。他猛地轉(zhuǎn)身,動作決絕,沒有絲毫猶豫,抱著瑟瑟發(fā)抖的煤球,大步走向分岔口前方——那里,不知何時無聲地滑開了一扇通往外界、散發(fā)著正常白光的金屬門。那是自由,也是逃離這場噩夢的出口。
“墨北!”顏酒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急促,不再是偽裝,而是真實的情緒波動。
墨北的腳步?jīng)]有絲毫停頓。他走到門口,冰冷的白光勾勒出他挺直如標槍卻帶著巨大創(chuàng)傷的背影。
他微微側(cè)過頭,最后一眼看向那個站在混亂與質(zhì)問中心的白發(fā)身影。那雙紅瞳中似乎翻涌著極其復(fù)雜的情緒——有急切,有遺憾,有辯解,甚至……有一絲破碎的悲傷?但墨北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、被徹底背叛的怒火和徹底的否定。
他的嘴唇翕動,用盡全身力氣,將那句比深淵更冰冷、比刀鋒更銳利的話,狠狠擲向身后:
“顏酒,你比這游戲里的任何怪物……都更可怕?!?/p>
話音落下,他決然地踏入那片白光之中,身影瞬間消失。厚重的金屬門在他身后無聲而迅速地關(guān)閉,發(fā)出沉悶的“轟隆”一聲,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。
將那個混亂的空間、那些震驚的面孔、以及那個站在中央、紅瞳中光芒似乎瞬間黯淡下去的白發(fā)女孩,永遠地關(guān)在了身后。
分岔口陷入一片死寂。只剩下金屬門關(guān)閉的余音,和每個人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。
顏酒站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臉上的平靜終于徹底碎裂。她緩緩地、緩緩地低下頭,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掌心。那里,不知何時,被指甲深深掐出了幾個月牙形的、細小的血痕。鮮紅的血珠正慢慢地從破損的皮膚下滲出來,如同無聲的淚滴。
她盯著掌心的血痕,看了很久。然后,慢慢地,慢慢地,攥緊了拳頭。將那抹刺眼的鮮紅,緊緊握在了手心。
……
刺目的白光散去,墨北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一條干凈、明亮、毫無特色的現(xiàn)代走廊里??諝饫锸侵醒肟照{(diào)恒溫的氣息,墻壁是柔和的米白色,腳下是光潔的地磚。懷里的煤球感受到環(huán)境的改變,小心翼翼地探出頭,發(fā)出疑惑的“咪嗚”聲。
自由?安全?墨北感受不到絲毫的輕松。他只覺得一種巨大的、冰冷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憤怒感席卷全身。顏酒最后那雙復(fù)雜的紅瞳,那句“比任何怪物都可怕”的回響,像烙印一樣灼燒著他的神經(jīng)。
他抱著煤球,像個失魂落魄的幽靈,憑著本能沿著走廊向前走。走廊盡頭,是一扇普通的、沒有任何標識的安全出口門。他推開門——
門外,是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。喧囂的人聲、汽車的鳴笛、午后略帶燥熱的空氣撲面而來。強烈的現(xiàn)實感沖擊著他,讓他有瞬間的恍惚。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,像個剛剛從深海浮上來的溺水者,茫然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。
結(jié)束了?真的……結(jié)束了嗎?
他下意識地回頭,看向那棟他剛剛走出來的、外表看起來極其普通甚至有些陳舊的寫字樓。那扇安全門靜靜地關(guān)著,仿佛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出口。
就在這時,寫字樓斜對面一棟更高、更現(xiàn)代化的玻璃幕墻大廈頂層,某個被單向玻璃嚴密包裹的房間里。
巨大的弧形監(jiān)控墻上,分割成數(shù)十個屏幕。其中幾個屏幕,正清晰地顯示著墨北抱著貓茫然站在街邊的身影,以及分岔口內(nèi)其他人或憤怒、或悲傷、或呆滯、或互相攙扶著走出來的畫面。
顏酒靜靜地站在監(jiān)控墻前。她臉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傻氣或笑容,只剩下一種深沉的、帶著濃濃倦意的平靜。白發(fā)松散地披在肩上,紅瞳倒映著屏幕上墨北那個冰冷決絕的背影。
她緩緩抬起手,攤開掌心。那里,幾道細小的月牙形傷口已經(jīng)不再滲血,留下暗紅色的、微微凹陷的痕跡。
“呵……”她輕輕地、自嘲般地笑了一聲,聲音輕得像嘆息。指尖拂過監(jiān)控臺上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按鈕。
嗡……
監(jiān)控墻上,所有顯示著“圓桌游戲”參與者畫面的屏幕,瞬間熄滅,變成一片深沉的黑色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墨北消失在街角的背影,然后轉(zhuǎn)過身,不再看那一片漆黑。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視著腳下螻蟻般忙碌的城市。陽光透過玻璃,在她蒼白的側(cè)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“標簽……”她低聲呢喃,紅瞳深處映著城市的鋼鐵叢林,那光芒復(fù)雜難明,有疲憊,有固執(zhí),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、破碎的孤獨。
“可我只想……撕碎它們啊?!?/p>
她的指尖,無意識地、再次摩挲過掌心那幾道新鮮的傷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