帳前逢故
楚營的風(fēng)裹著沙,吹得帳簾獵獵響。項羽按著腰間的劍站在帳外,看親兵往灶上架鍋——方才探馬回報,說漢營那邊來了個“奇人”,不穿甲胄,搖著把羽扇,說要單騎見他。
“大王,當(dāng)心有詐?!辩婋x昧攥著矛過來,甲片上還沾著晨霜,“韓信最會使詭計,保不齊是誘敵的幌子?!?/p>
項羽沒作聲。他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,像五丈原上起霧的清晨,眼皮子跳得慌。直到那抹青影出現(xiàn)在營前,隔著百步遠(yuǎn),羽扇在風(fēng)里輕輕晃,他忽然攥緊了拳——那扇子的竹骨紋路,和他當(dāng)年在成都府衙里削的那把,分毫不差。
“在下諸葛亮,特來見項將軍?!蹦侨死兆●R,聲音隔著風(fēng)飄過來,溫和得像蜀地的春雨。
項羽喉頭發(fā)緊。帳前的親兵要攔,被他抬手按住。他往前走了兩步,沙粒鉆進(jìn)靴筒,硌得腳底板疼——這才敢確定不是夢。
“你是誰?”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,比當(dāng)年在上方谷見司馬懿逃脫時還慌。
那人笑了,羽扇往肩上一搭:“將軍不認(rèn)得亮了?當(dāng)年在南陽臥龍崗,將軍曾問亮‘天下當(dāng)分久必合’,如今亮來應(yīng)這話了?!?/p>
項羽猛地閉了眼。南陽臥龍崗……那是建安十二年的事了。那時他還是諸葛亮,劉備三顧茅廬,他在草廬里畫《隆中對》,窗外的竹影落在地圖上,像極了此刻帳前的沙痕。
“大王?”鐘離昧的聲音拉回他的神。
他睜開眼,那人已下了馬,正對著他拱手。青衫上沾著塵土,鬢角竟也有了霜色——倒比記憶里的自己老了些。
“你從哪兒來?”項羽啞著嗓子問。
“從漢營來?!蹦侨颂а弁?,目光亮得很,“也從五丈原來。”
帳前的風(fēng)忽然停了。項羽望著他手里的羽扇,忽然想起建興十二年秋,自己躺在病榻上,姜維遞來的藥碗燙得手疼,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,像鋪了層血。那時他總念著“興復(fù)漢室”,沒成想再睜眼,竟成了楚霸王。
“你穿成了誰?”項羽問。
“韓信?!蹦侨溯p描淡寫,羽扇敲了敲掌心,“前幾日在下邳被將軍燒了糧倉,才敢確定——這世上能想出‘空倉誘敵’的,除了亮,怕是沒第二人?!?/p>
項羽忽然笑了。笑出聲時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聲線比從前粗,帶著楚地的口音:“你倒機靈?!?/p>
“不及將軍?!蹦侨艘残?,“將軍放歸降兵、發(fā)糧三石,這手‘攻心’,是亮當(dāng)年勸劉備的法子?!?/p>
帳前的親兵都愣著,看這兩個“敵營主帥”站在沙地里笑,像舊友相逢。鐘離昧捏著矛的手松了松,卻還是不敢靠近。
“你來做什么?”項羽收了笑,風(fēng)又起來了,吹得他玄甲上的纓穗晃。
“來問將軍一句話?!蹦侨送白吡税氩?,羽扇指向彭城的方向,“楚河漢界,終要分個勝負(fù)。將軍如今是項羽,還會走烏江那條路嗎?”
項羽望著遠(yuǎn)處的煙塵。他想起昨夜翻的降兵名冊,那些“淮陰”“下邳”的籍貫,和眼前這人的故鄉(xiāng),原是一處。
“不會?!彼f,聲音比剛才沉,“我要讓帳前的沙,都變成百姓的田?!?/p>
那人眼里忽然亮了,像五丈原上難得的晴天。他抬手把羽扇遞過來,竹柄上的汗?jié)n還沒干:“那亮便等將軍的消息。漢營那邊,亮先替將軍穩(wěn)住?!?/p>
項羽沒接羽扇。他轉(zhuǎn)身往帳里走,玄甲的甲片碰著帳簾,叮當(dāng)作響。
“告訴伙夫,”他頭也不回地說,“多燒兩碗粥,給漢營來的客人?!?/p>
帳外的風(fēng)又起了,吹得羽扇的扇面輕輕飄。那人站在沙地里,望著項羽的背影笑——這楚霸王的步子,竟和當(dāng)年自己在蜀營里踱的,有幾分像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