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道里的腳步聲
搬進(jìn)老家屬院的第三個星期,我開始聽見那腳步聲。
不是樓上小孩跑跳的悶響,也不是樓下收廢品三輪車的叮當(dāng),就只是腳步聲——厚重的、拖著點遲疑的,總在凌晨兩點半,準(zhǔn)時從六樓緩緩沖下,一步,又一步,踩在水泥樓梯上,“咚、咚、咚”,像敲在我家防盜門的門芯上。
我住三樓。第一次聽見時,我正趴在書桌前趕作業(yè),臺燈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長,蓋住了地板上一道裂紋。那腳步聲從六樓下來時,我還以為是晚歸的鄰居,直到它在三樓和二樓之間的平臺停住。沒有鑰匙插鎖孔的聲音,沒有咳嗽或嘆氣,就只是停著,仿佛站在我家門外的樓梯轉(zhuǎn)角,呼吸都輕得像不存在。
我攥著筆的手汗?jié)窳?,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聽。樓下的聲控?zé)粼鐗牧?,樓道里黑得像浸了墨,那片黑暗里,好像有個人站著,跟我隔了一扇門的距離。過了大概五分鐘,腳步聲又動了,慢慢往下,“咚、咚”,直到一樓的鐵門“吱呀”一聲響,才徹底消失。
第二天我問對門的張奶奶,這樓里有沒有人總凌晨兩點半出門。張奶奶正擇著青菜,聞言手頓了頓,抬頭看了眼樓道天花板,那上面的墻皮掉了塊,露出里面發(fā)黃的磚。“沒有哦,”她把爛菜葉丟進(jìn)竹籃,聲音壓得低,“這樓里住的都是老人,最晚十點就熄燈了。倒是……前幾年住四樓的老陳,半夜起夜,說總看見三樓平臺站著個人,后來沒倆月,老陳就搬去兒子家了。”
我心里發(fā)毛,卻又說不出哪里怪。那天晚上,我特意把臥室門反鎖,可凌晨兩點半,腳步聲還是來了。這次更清楚,像是穿鞋的人故意放慢了速度,每一步都踩得很實,到了三樓平臺,不僅停了,還多了點輕微的摩擦聲——像是有人用手指蹭著我家門上的貓眼。
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,臥室的窗簾沒拉嚴(yán),月光漏進(jìn)來一道,剛好照在床頭柜的相框上。那是我搬來那天拍的,照片里的我站在樓道里笑,身后的三樓平臺空無一人,可照片邊緣,卻隱約有個模糊的黑影,像個彎腰站著的人。
第三天,我放學(xué)回家,看見四樓的門開著,一個穿藍(lán)色工裝的師傅正在換燈泡?!斑@樓里的聲控?zé)粼缭摀Q了,”師傅一邊擰燈泡,一邊跟我搭話,“前幾天我來修水管,凌晨兩點多走的,下樓時看見三樓平臺有個老太太,背對著我站著,手里還攥著個布包,我問她咋不回家,她也不說話?!?/p>
我心里咯噔一下:“她長什么樣?”
“看不清臉,頭發(fā)花白,穿件灰布衫,”師傅把舊燈泡扔進(jìn)工具箱,“對了,她腳邊還放著個竹籃,跟樓下張奶奶用的那個挺像?!?/p>
那天晚上,我沒敢睡。兩點半一到,腳步聲準(zhǔn)時響起。我咬著牙,猛地拉開了防盜門。
樓道里一片漆黑,聲控?zé)魶]亮——師傅下午剛換的,怎么會不亮?我摸出手機(jī)打開手電筒,光柱掃過三樓平臺,空的。腳步聲還在往下走,“咚、咚”,我跟著追下去,追到一樓,鐵門果然開著條縫。
門外的月光很亮,我看見一個穿灰布衫的老太太,正彎腰撿著地上的青菜葉,竹籃放在腳邊,里面躺著幾根蔫了的菠菜。她聽見動靜,慢慢轉(zhuǎn)過身,臉上的皺紋很深,眼睛卻很亮,看著我手里的手機(jī),愣了愣:“小伙子,你看見我家老頭子了嗎?他早上出去買油條,到現(xiàn)在還沒回來……我在這樓道里等他,總聽見有人下樓,以為是他呢?!?/p>
我僵在原地,想起張奶奶說的,前幾年搬走的老陳;想起工裝師傅說的,攥著布包的老太太。老太太見我不說話,又彎腰撿菜葉,嘴里念叨著:“他總忘事,上次就把買菜的竹籃落在三樓了,我天天來這等,說不定他哪天就記起來,回來拿了……”
那天之后,我再也沒聽見凌晨兩點半的腳步聲。只是每天放學(xué)回家,都會在三樓平臺放一根油條,和張奶奶的竹籃擺在一起。有時路過四樓,會看見聲控?zé)袅林?,暖黃的光灑在樓梯上,像是有人在慢慢走,一步,又一步,卻再也沒有“咚、咚”的聲響,只有風(fēng)穿過樓道的輕響,溫柔得像句晚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