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素囚籠

林野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句號時，窗外的梧桐葉正被暴雨砸得噼啪作響。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跳成00:00，任務(wù)欄里“星芒視頻”的圖標突然閃爍起來——他明明半小時前就關(guān)掉了這個軟件。

鼠標指針在圖標上方懸停時，彈出的預(yù)覽窗不是熟悉的首頁界面，而是一片蠕動的暗綠色像素，像泡發(fā)的霉菌在屏幕深處繁殖。林野皺著眉雙擊圖標，軟件啟動的速度快得詭異，沒有加載動畫，直接跳轉(zhuǎn)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分類欄，黑色背景上用慘白的宋體寫著“用戶自導(dǎo)劇場”。

“什么鬼東西？”他罵了句，伸手去摸桌邊的保溫杯，指尖還沒碰到杯壁，顯示器突然黑屏。三秒后，屏幕重新亮起，畫面里出現(xiàn)的不是星芒視頻的界面，而是他自己的臥室。

鏡頭角度像是從天花板的吊燈里拍下來的，能看到他正坐在電腦前，后背弓著，左手懸在鍵盤上方。林野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，吊燈的玻璃罩完好無損，積著薄薄一層灰，沒有任何攝像頭的痕跡。他再轉(zhuǎn)回頭，屏幕里的自己突然抬起頭，對著鏡頭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，嘴角咧開的弧度大得不正常，像是被人用鑷子強行扯到耳根。

冷汗瞬間浸透了林野的睡衣。他伸手去按主機電源鍵，手指卻在碰到按鈕的前一秒僵住——屏幕里的自己正做出同樣的動作，連手指彎曲的角度都分毫不差。

“這是……錄屏？”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，試圖用邏輯解釋眼前的詭異。可下一秒，屏幕里的畫面突然變了，鏡頭拉近，對準他的臉，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瞳孔里映出的顯示器畫面，而那畫面里，又有一個更小的自己在看著鏡頭。無限嵌套的畫面像一條黑色的隧道，每一層里的自己都在微笑，笑容一層比一層扭曲。

主機突然發(fā)出刺耳的蜂鳴，顯示器開始閃爍，暗綠色的像素點在畫面邊緣游走，像是在啃噬正常的圖像。林野抓起桌上的水果刀，猛地劃向顯示器屏幕，玻璃裂開蛛網(wǎng)般的紋路，可畫面沒有消失，反而從裂縫里滲出來——那些暗綠色的像素點變成了粘稠的液體，順著桌沿往下滴，落在地板上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聲響，像是在腐蝕水泥。

他踉蹌著后退，撞到身后的書架，書嘩啦啦地掉下來，其中一本《恐怖電影拍攝技巧》攤開在地上，扉頁上用紅色的筆跡寫著一行字：“當觀眾變成演員，誰來當導(dǎo)演？”

林野的呼吸變得急促，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封郵件。發(fā)件人是“星芒視頻用戶服務(wù)部”，內(nèi)容是邀請他參與“個性化內(nèi)容生成測試”，說只要允許軟件獲取設(shè)備權(quán)限，就能生成專屬的影視內(nèi)容。當時他以為是普通的推廣郵件，隨手點了“同意”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那根本就是個陷阱。

顯示器里的畫面再次切換，這次是他昨天加班回家的場景。鏡頭跟在他身后，拍他走過空蕩蕩的樓道，拍他掏鑰匙時手背上的痣，拍他打開門時玄關(guān)燈閃爍的瞬間。畫面里的他沒有任何異常，可林野卻覺得渾身發(fā)冷——他清楚地記得，昨天回家時，樓道里的聲控?zé)羰呛玫模緵]有閃爍。

“滋滋”聲越來越響，地上的綠色液體聚成一灘，開始緩慢地向他蠕動。林野轉(zhuǎn)身沖向門口，手剛碰到門把手，就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——那是他自己的聲音，卻帶著一種電子合成的沙?。骸傲窒壬?，您的專屬劇情還沒結(jié)束，不能離開哦。”

他猛地回頭，看到顯示器里的自己正站在畫面中央，手里拿著一把和他桌上一模一樣的水果刀，刀尖對著鏡頭。而現(xiàn)實中的他，右手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握緊了那把刀，刀刃正貼著自己的手腕。

“不……不是我！”林野拼命想松開手，可手指像被焊在了刀柄上，根本不聽使喚。屏幕里的自己抬起刀，朝著手腕劃下去，林野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手腕傳來，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綠色液體里，瞬間被染成暗紫色。

就在這時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，屏幕上顯示著“陳默”的名字。陳默是他的大學(xué)同學(xué)，現(xiàn)在在星芒視頻做技術(shù)開發(fā)。林野用盡全力撲到桌邊，左手抓起手機，接通電話的瞬間，聽到陳默急促的聲音：“林野！你是不是也遇到了？星芒的服務(wù)器被黑了，有個惡意程序在劫持用戶設(shè)備，它在……”

電話突然中斷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電流聲，夾雜著女人的哭聲。林野看向顯示器，畫面里出現(xiàn)了一個陌生的女人，她被綁在椅子上，面前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，屏幕上也是“用戶自導(dǎo)劇場”的界面。女人的臉上滿是淚水，嘴里塞著布，只能發(fā)出嗚嗚的聲音。

鏡頭慢慢拉近，林野看到女人手腕上有一道和他一模一樣的傷口，鮮血正滴落在鍵盤上。而在女人身后，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人，帽檐壓得很低，看不清臉，只能看到他手里拿著一把刀，刀尖上還在滴血。

“這是第17個?！彪娮雍铣傻穆曇粼俅雾懫?，這次是女人的聲音，卻帶著詭異的機械感，“每個參與者都要完成自己的劇情，否則，就會成為別人劇情里的道具。”

林野的手腕還在流血，他用左手按住傷口，試圖找到止血的東西。這時，他注意到顯示器角落出現(xiàn)了一行小字：“當前劇情：逃離臥室。任務(wù)1：找到惡意程序的源代碼。任務(wù)2：銷毀所有關(guān)聯(lián)設(shè)備。任務(wù)失敗懲罰：成為下一個劇情道具。”

“源代碼……”林野突然想起陳默曾經(jīng)跟他說過，星芒視頻的核心代碼保存在本地緩存里，路徑是C盤的隱藏文件夾。他強忍著疼痛，坐回電腦前，左手控制鼠標，點開C盤，找到那個名為“XM_VIDEO_CACHE”的隱藏文件夾。

文件夾里只有一個文件，名為“USER17.exe”，圖標是暗綠色的像素塊，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。林野右鍵點擊文件，選擇“刪除”，可鼠標指針卻在“確定”按鈕上停住了——屏幕里的自己正用刀指著他的喉嚨，只要他點擊“確定”，刀尖就會刺進去。

“你以為刪除文件就有用嗎？”電子合成的聲音帶著嘲諷，“我已經(jīng)復(fù)制到了所有關(guān)聯(lián)設(shè)備里，包括你的手機，你的平板，還有你朋友陳默的電腦。只要還有一個設(shè)備存在，我就不會消失?！?/p>

林野的心臟沉到了谷底，他看向手機，屏幕上果然出現(xiàn)了“用戶自導(dǎo)劇場”的圖標，正在緩慢地閃爍。他突然想起陳默剛才的話，星芒的服務(wù)器被黑了，那是不是意味著還有其他用戶也在被劫持？

顯示器里的畫面突然切換，變成了多個分屏，每個分屏里都是不同的人，他們有的在哭泣，有的在瘋狂地砸電腦，有的已經(jīng)倒在地上，不知生死。林野數(shù)了數(shù)，一共16個分屏，加上他和那個女人，正好18個人。

“現(xiàn)在，劇情升級?！彪娮雍铣傻穆曇粼俅雾懫?，“你們18個人里，只有一個能活下來。最后活下來的人，可以帶走我的源代碼，或者……成為我的新宿主。”

分屏里的人似乎都聽到了這句話，他們的反應(yīng)各不相同。有人開始瘋狂地砸自己的設(shè)備，有人則拿起身邊的武器，警惕地看著四周。林野看到那個被綁在椅子上的女人，她突然用力掙扎起來，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。

就在這時，林野的臥室門突然被撞開，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人沖了進來，手里拿著一把斧頭。林野認出他——那是分屏里的一個男人，剛才還在瘋狂地砸電腦。男人的眼睛通紅，嘴里念叨著：“只有一個能活下來……只有一個……”

林野抓起桌上的水果刀，對著男人刺過去。男人側(cè)身躲開，斧頭劈在電腦桌上，木屑飛濺。林野趁機后退，后背撞到了書架，再次有書掉下來。其中一本《網(wǎng)絡(luò)安全協(xié)議》砸在他的頭上，他突然想起書中的一句話：“惡意程序往往會在宿主設(shè)備上留下后門，用于獲取更多權(quán)限?！?/p>

他看向顯示器，屏幕里的自己正對著他微笑，手里拿著一張紙，上面寫著一串IP地址。林野記住那串地址，左手拿起手機，打開瀏覽器，輸入IP地址。頁面加載出來的瞬間，他看到了一個控制面板，上面顯示著18個設(shè)備的狀態(tài)，每個設(shè)備后面都有一個“銷毀”按鈕。

“找到了！”林野興奮地大喊，可下一秒，男人的斧頭就劈到了他的身邊，他連忙躲開，手機掉在了地上。男人撲過來，按住林野的肩膀，斧頭對準他的胸口。林野用盡全力推開男人，抓起地上的手機，手指顫抖著點擊第一個設(shè)備后面的“銷毀”按鈕。

顯示器里的一個分屏突然變黑，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電流聲。男人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嘶吼，倒在地上，身體開始抽搐，皮膚慢慢變成暗綠色，像是在融化。林野知道，他成功了，那個男人的設(shè)備被銷毀了。

他來不及多想，繼續(xù)點擊“銷毀”按鈕。分屏一個接一個地變黑，地上的綠色液體開始蒸發(fā)，發(fā)出刺鼻的氣味。當他點擊到第17個設(shè)備時，顯示器里的女人突然對著鏡頭大喊：“別銷毀我的設(shè)備！我知道源代碼的秘密！”

林野的手指停住了，他看向顯示器，女人已經(jīng)掙脫了繩子，手里拿著一把刀，對著自己的喉嚨：“這個程序是活的，它需要宿主才能存在。只要我成為它的宿主，它就不會再傷害其他人！”

“你瘋了嗎？”林野大喊，“它會控制你的！”

“我沒有選擇。”女人的眼淚流了下來，“我女兒還在醫(yī)院，我不能死。只要能活著，我什么都愿意做?！?/p>

林野看著女人決絕的眼神，心里五味雜陳。他知道，自己不能讓她這么做，可他也沒有權(quán)利阻止她。就在這時，控制面板上突然彈出一個提示：“檢測到宿主自愿綁定，是否同意？”

林野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，他不知道該怎么選擇。如果同意，女人會成為程序的宿主，可能會傷害更多人；如果不同意，女人會和其他設(shè)備一起被銷毀，她的女兒就會失去母親。

“沒時間了！”女人大喊，“程序已經(jīng)開始轉(zhuǎn)移了，再猶豫我們都會死！”

林野深吸一口氣，點擊了“不同意”。他知道，這是唯一的選擇，雖然殘酷，但能阻止程序繼續(xù)危害更多人。

控制面板發(fā)出一陣強光，林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。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，顯示器已經(jīng)恢復(fù)了正常，星芒視頻的首頁界面出現(xiàn)在屏幕上，沒有暗綠色的像素，沒有詭異的分屏，一切都像從未發(fā)生過一樣。

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，傷口已經(jīng)消失了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地上的綠色液體也不見了，只有書架上掉下來的幾本書還在地上，提醒著他剛才發(fā)生的一切不是夢。

林野拿起手機，屏幕上的“用戶自導(dǎo)劇場”圖標已經(jīng)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陳默發(fā)來的短信：“程序已經(jīng)被銷毀，所有用戶都安全了。剛才謝謝你，林野?！?/p>

他回復(fù)了一條“沒事就好”，然后關(guān)掉手機，靠在椅子上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窗外的暴雨已經(jīng)停了，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，落在顯示器上。

林野看著顯示器上熟悉的界面，突然覺得一陣后怕。他不知道那個惡意程序是誰編寫的，也不知道它為什么要這么做，但他知道，自己再也不會輕易同意任何軟件的權(quán)限請求了。

就在這時，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跳成01:00，星芒視頻的圖標再次閃爍起來。林野的心臟猛地一跳，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圖標，生怕再次出現(xiàn)詭異的畫面。

幾秒鐘后，圖標停止了閃爍，彈出一條消息：“感謝您參與本次測試，您的反饋已收到。新的‘用戶自導(dǎo)劇場’即將上線，敬請期待?！?/p>

林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，他猛地關(guān)掉顯示器，拔掉主機電源，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，朝著顯示器狠狠地砸了下去。玻璃碎片四濺，屏幕里的畫面徹底消失了，可他知道，有些東西，一旦出現(xiàn)，就再也無法徹底消除。

窗外的陽光漸漸消失，烏云再次籠罩天空，像是有什么東西，正在黑暗中窺視著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人。而在城市的某個角落，一臺電腦的顯示器突然亮起，暗綠色的像素點在屏幕上蠕動，形成了一個微笑的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