銅戒

我在舊貨市場的角落遇見那枚銅戒時，雨正順著帆布棚的縫隙往下滴，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坑。攤主是個臉皺得像核桃的老頭，見我盯著玻璃罐里的舊首飾，用煙袋鍋子敲了敲罐子：“這物件邪性，你最好別碰。”

我那時剛租下老城區(qū)的閣樓，正缺件能壓一壓空蕩書桌的小玩意。銅戒的樣式很老，戒面刻著纏枝紋，縫隙里嵌著些發(fā)黑的東西，像是干涸的血跡。老頭說這是上個月從拆遷的城隍廟廢墟里挖出來的，前兩個買主，一個戴了三天就摔斷了腿，另一個半夜把自己鎖在陽臺，說聽見戒指里有人哭。

我只當是老頭編故事抬價，掏了二十塊錢把銅戒揣進了口袋。雨還沒停，我撐著傘往回走，指尖碰到口袋里的銅戒，竟覺得那金屬是溫的，像揣了顆剛剝殼的溏心蛋。

閣樓在老樓的頂層，窗戶正對著一片荒廢的天井。我把銅戒放在書桌的燭臺旁，轉(zhuǎn)身去煮泡面。水剛燒開，就聽見身后傳來“?！钡囊宦曒p響?；仡^時，銅戒正滾在桌面上，戒面朝上，那些纏枝紋像是活了似的，在燭光里慢慢扭動。

我以為是眼花，揉了揉眼睛再看，銅戒還是老樣子，只是剛才還溫熱的金屬，此刻涼得像塊冰。那天晚上，我做了個奇怪的夢。夢里有個穿藍布衫的女人，背對著我站在天井里，頭發(fā)很長，垂到腰際。她手里攥著什么東西，月光照在上面，泛著和銅戒一樣的光。我想走近些，女人卻突然轉(zhuǎn)過身——她的臉是平的，沒有眼睛，沒有鼻子，只有一張裂到耳根的嘴，正往外淌著黑血。

我驚叫著坐起來，冷汗把睡衣都浸透了。窗外天剛蒙蒙亮，書桌上傳來細微的摩擦聲。銅戒正沿著桌面的邊緣慢慢移動，戒面的纏枝紋里，滲出了幾縷暗紅色的絲線，像血絲一樣，順著木紋往我的筆記本爬。

接下來的幾天，怪事越來越多。我總在半夜聽見敲門聲，開門卻空無一人，只有門把手上沾著潮濕的泥土；晾在陽臺的衣服，第二天會多出幾道指甲抓過的破口；就連冰箱里的牛奶，也會莫名其妙地變成暗紅色，散發(fā)出鐵銹味。

我開始懷疑是銅戒的問題，想把它扔掉?？擅看伟阉b進垃圾袋，第二天早上，它總會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躺在書桌上，戒面的纏枝紋里，發(fā)黑的東西似乎更多了。有天晚上，我故意把銅戒埋在樓下的花壇里，剛回到閣樓，就聽見書桌抽屜“啪嗒”一聲彈開。拉開抽屜，銅戒就躺在里面，上面還沾著新鮮的泥土，像是自己從花壇里爬回來的。

那天夜里，我終于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。我躺在床上，聽見書桌旁有腳步聲，很輕，像光著腳踩在地板上。我不敢睜眼，直到有冰涼的東西碰到我的手腕——是銅戒。我猛地睜開眼，那個穿藍布衫的女人正站在床邊，她的臉不再是平的，而是長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，只是眼睛是兩個黑洞，正往外淌著黑血。她手里攥著銅戒，慢慢往我的手指上套：“該還給我了，這是我的戒指。”

我想掙扎，卻動不了，只能看著銅戒一點點套進我的無名指。戒指剛碰到我的皮膚，我就覺得指尖傳來一陣劇痛，像是有無數(shù)根針在扎。女人的臉湊得越來越近，我能聞到她身上的霉味，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她在我耳邊低語，聲音細得像蚊子叫：“你看，纏枝紋里的血，都是我的……”

我猛地驚醒，陽光從窗戶照進來，刺得我眼睛生疼。無名指上沒有銅戒，只有一圈淡淡的紅痕，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。書桌旁的地板上，有一灘暗紅色的水漬，形狀像個女人的腳印。

我不敢再待在閣樓里，收拾東西準備搬走。走到樓下時，遇見了隔壁的老太太。她看見我，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眼神驚恐：“姑娘，你是不是戴過一枚銅戒？”

老太太說，二十年前，這棟樓里住過一個女人，喜歡戴一枚銅戒。后來女人懷孕了，男人卻要和她分手。女人想不開，在閣樓里上吊自殺了，死前把銅戒吞進了肚子里。后來尸體被發(fā)現(xiàn)時，肚子已經(jīng)被剖開，銅戒不見了。有人說，是女人的怨氣附在了戒指上，一直在找能“替她”的人。

我聽得渾身發(fā)冷，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女人說的話。我摸了摸口袋，銅戒竟在里面，戒面的纏枝紋里，那些發(fā)黑的東西似乎更紅了，像是剛滲出的血。

我不敢再碰銅戒，把它扔進了江里?？僧斕焱砩希以谛伦獾姆孔永镄褋頃r，無名指上又多了一圈紅痕。書桌旁的窗戶開著，風把窗簾吹得飄起來，窗臺上，放著一枚銅戒，戒面的纏枝紋里，滲出的血絲正慢慢變長，像要往我這邊爬過來。

現(xiàn)在，我每天晚上都不敢睡覺，總覺得有個穿藍布衫的女人，站在床邊，手里攥著銅戒，等著把它重新套進我的手指。我知道，她不會放過我，就像她沒有放過前兩個買主一樣。那枚銅戒，從來都不是什么舊貨，而是一個纏著怨氣的陷阱，等著下一個“替死鬼”。

昨天夜里，我又聽見了敲門聲。開門時，門外空無一人，只有門把手上，沾著幾縷長頭發(fā)，還有一枚銅戒，正躺在門墊上，戒面朝上，纏枝紋里的血，紅得像要滴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