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的老槐樹
巷口的老槐樹是整條街上最年長的“居民”。沒人說得清它具體栽于哪一年,只知道爺爺小時候,這樹就已經(jīng)枝繁葉茂,粗壯的樹干要兩個小孩手拉手才能勉強抱住。樹皮是深褐色的,像老人布滿皺紋的臉,溝壑里藏著歲月的痕跡——有調(diào)皮孩子刻下的歪扭名字,有風(fēng)雨沖刷后留下的淺淡斑痕,還有每年春天新芽鉆出時,留下的嫩綠色印記。
老槐樹的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巨傘,夏天濃密的枝葉能遮住大半個巷口。正午時分,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,在地上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,風(fēng)一吹,光斑就跟著晃悠悠地跳起舞來。街坊鄰里總愛搬個小馬扎坐在樹下,搖著蒲扇拉家常。張奶奶會帶著針線笸籮,一邊縫補衣物,一邊講年輕時的故事;李爺爺則端著紫砂壺,慢悠悠地啜一口,再和老伙計們聊幾句象棋棋譜。孩子們是樹下最熱鬧的身影,有的追逐嬉戲,有的蹲在地上玩彈珠,還有的仰頭盯著樹枝,盼著能找到知了猴的蹤跡。
我對老槐樹的記憶,是從童年的槐花蜜開始的。每年四月,潔白的槐花就綴滿了枝頭,一簇簇、一串串,像雪一樣堆在綠葉間,甜香順著風(fēng)飄得整條巷子都是。這時,爸爸就會搬來梯子,小心翼翼地爬上樹干,用長竹竿綁上鐮刀,輕輕割下帶著槐花的枝條。我和媽媽則在樹下鋪好塑料布,仰頭看著爸爸的身影在枝葉間晃動,槐花簌簌落下,像一場溫柔的雪。傍晚,媽媽會把新鮮的槐花洗凈,拌上面粉蒸熟,再澆上蒜泥和香油,那清甜的味道,是我童年里最難忘的春日滋味。剩下的槐花,媽媽會曬干收起來,冬天用來泡水喝,或是和蜂蜜一起釀成槐花蜜,裝在玻璃罐里,整個冬天都能聞到春天的甜香。
老槐樹不僅見證了我的童年,也見證了巷子的變遷。小時候,巷子還是青石板路,下雨天會積起淺淺的水洼,倒映著老槐樹的影子。后來,青石板路換成了柏油路,兩旁的土坯房也漸漸變成了磚瓦房。有一年,街道要拓寬,施工隊的挖掘機開到了巷口,眼看著就要挖到老槐樹的樹根。街坊們急了,張奶奶拄著拐杖擋在樹前,李爺爺牽頭寫了聯(lián)名信,就連平日里調(diào)皮的孩子們,也搬來小石子圍在樹周圍。最后,施工隊只好修改了方案,繞開老槐樹重新規(guī)劃了路線。那天晚上,大家又聚在槐樹下,張奶奶摸著樹干,像是在安撫受了驚的孩子:“這樹不能動,它是咱們的根吶?!?/p>
后來我去外地讀書,每次放假回家,第一眼看到的總是巷口的老槐樹。無論走多遠(yuǎn),只要看到那熟悉的樹冠,心里就會涌起一股踏實的暖意。去年夏天,我?guī)е獾氐呐笥鸦叵镒樱匣睒湟琅f枝繁葉茂,樹下依然坐著乘涼的街坊。張奶奶已經(jīng)認(rèn)不出我了,卻笑著遞來一把蒲扇:“姑娘,坐下來歇會兒吧,這樹下涼快。”朋友看著滿樹的綠葉,感慨道:“這樹真有生命力,像個老壽星,守著這條巷子。”
如今,老槐樹的樹干更粗了,枝葉也更密了。每年春天,槐花依舊會準(zhǔn)時盛開,甜香依舊會飄滿整條巷子。它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靜靜地站在巷口,看著孩子們長大,看著大人們老去,看著巷子一天天變得嶄新,卻始終守護著這里的煙火氣。對我來說,老槐樹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樹,它是童年的記憶,是家鄉(xiāng)的符號,是無論走多遠(yuǎn),都能找到的歸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