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嶺深處的雪已經(jīng)下了整整三天,鵝毛般的雪片還在源源不斷地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,將連綿的山巒裹成一片純白。沈硯秋裹緊父親留下的狐裘,皮毛領子里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,那是他兒時最熟悉的氣息。蘇曼卿的白旗袍外罩著件玄色斗篷,斗篷的邊緣繡著圈暗金色的花紋,在白雪的映襯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兩人踩著沒膝的積雪往地圖上標注的坐標走去,每一步都異常艱難,腳下的積雪發(fā)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聲響,偶爾還會傳來冰裂的脆響,像是腳下的凍層隨時會裂開。?
“前面就是霧隱城的正門?!碧K曼卿抬手撥開眼前的雪簾,指著前方被雪覆蓋的山坳,那里的積雪比別處更厚,隱約能看見半截青灰色的城墻,城磚上的蟠虺紋被冰雪覆蓋了大半,只露出些許蜿蜒的線條,在雪光里泛著冷硬的光澤。沈硯秋突然停下腳步,目光落在她的眉骨處,那里的朱砂痣在風雪中依然清晰:“當年父親帶走的女嬰,就是你對不對?沈明月。”她沒有回答,只是將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,遮住了大半張臉,唯有后頸處的紋身露在外面,在風雪中微微發(fā)亮。?
城門口的積雪比別處更深,腳下時常會踢到堅硬的東西。沈硯秋彎腰撥開積雪,赫然發(fā)現(xiàn)底下埋著無數(shù)白骨,它們層層疊疊地堆積著,手腕骨上都套著小巧的銀鐲子,鐲子內側刻著“沈明月”三個字,字跡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,卻依然能辨認清楚?!斑@些都是守陵人的替身。”蘇曼卿踢開一塊半埋在雪里的石碑,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,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個年份,最早的竟能追溯到百年前,“每代守陵人都要留下替身,才能暫時離開霧隱城,替身會代替她們承受詛咒?!鄙虺幥锿蝗幻靼祝赣H不是不能回家,是舍不得讓女兒獨自背負這沉重的宿命,那些年寄回家的匿名包裹,想必都是父親的牽掛。?
踏入城門的瞬間,整座霧隱城突然活了過來。積雪覆蓋的街道兩旁,皮影戲棚的布幔緩緩拉開,無數(shù)影人在雪地里舞動,它們的影子投射在城墻上,演著一出無聲的戲。冰封的湖面突然裂開,那面巨大的水鏡從冰面下浮上來,鏡面映出二十年前的場景:父親抱著襁褓中的女嬰跪在守陵人面前,青銅符牌在兩人之間傳遞,發(fā)出耀眼的光芒;趙班主帶著十幾個穿著軍裝的人沖進城門,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城墻上的月牙紋,也照亮了他臉上掙扎的神情。?
“趙班主不是壞人?!鄙虺幥锿┑乩镂鑴拥挠叭?,其中一個戴著瓜皮帽的影人正將一箱軍火藏進地窖,“他藏軍火是為了保護霧隱城,怕軍閥搶了符牌惹來大禍,燒皮影是怕秘密落入外人手里?!碧K曼卿突然指向城中心的鐘樓,那座青磚砌成的鐘樓在風雪中巍然矗立,趙班主正站在樓頂?shù)钠脚_上,懷里抱著個燃燒的火把,周圍圍滿了戴青銅面具的活尸,它們的動作僵硬,卻步步緊逼。?
“他要炸掉鐘樓!”沈硯秋拔腿就往鐘樓跑,懷里的青銅符牌劇烈震動,像是在發(fā)出警告。雪地里突然冒出無數(shù)只手,它們從積雪中伸出,抓住他的腳踝——那是些穿著舊式衣裙的女子,她們的臉上都帶著和蘇曼卿一樣的朱砂痣,眼神溫柔卻堅定?!白屛覀內グ??!睘槭椎呐娱_口,聲音輕飄飄的,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“守陵人的宿命,該有個了結了。”?
當沈硯秋和蘇曼卿跌跌撞撞地沖上鐘樓時,趙班主已經(jīng)點燃了炸藥引線,火星正順著引線緩緩燃燒?!澳銈兛矗 彼钢窍?,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,無數(shù)只紙鳶從雪地里飛起來,它們的翅膀上都畫著月牙紋,在風雪中依然頑強地向上攀升,“這些都是歷代守陵人的思念,今天終于能飛出霧隱城了?!鄙虺幥飳⑶嚆~符牌高高拋向空中,符牌在陽光下裂開,化作無數(shù)金色的光點,如同螢火蟲般融入紙鳶的翅膀。?
爆炸的轟鳴中,沈硯秋緊緊抱著蘇曼卿從鐘樓跳下。落在雪地里的瞬間,他感覺不到絲毫疼痛,只看見無數(shù)紙鳶穿過風雪,飛過秦嶺的山巒,翅膀上的月牙紋在陽光下連成一片,像極了父親書房里那串永不褪色的銅鈴,在記憶里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。雪地上,兩枚青銅符牌的碎片在融化的雪水里漸漸靠攏,最終拼在一起,組成完整的蟠虺紋,在最后的光芒中,仿佛有無數(shù)雙溫柔的眼睛在默默注視著他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