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桂源是在陳奕恒能勉強坐起身時來的,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產(chǎn)檢單,進門時帶的風(fēng)里都裹著火氣。
“楊博文要留著?”他把單子拍在床頭柜上,塑料板邊緣硌出紅印,“陳奕恒你瘋了?他那身體能撐到足月?還是你忘了當(dāng)年……”
“當(dāng)年的事我沒忘。”陳奕恒打斷他,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,“但現(xiàn)在不一樣。”
“哪里不一樣?”張桂源逼近一步,眼里的紅血絲比楊博文的還重,“是你躺在這里動不了,還是他楊博文突然有了銅墻鐵壁的身子?你以為留著這孩子是補償?你這是把人往絕路上逼!”
陳奕恒扯著床單的手猛地收緊,指節(jié)泛白:“我會好起來,我能照顧他們?!?/p>
“你怎么照顧?”張桂源笑出聲,笑聲里全是涼意,“像照顧那個孩子一樣,最后連張照片都不敢留?”
這句話像淬了冰的針,狠狠扎進陳奕恒心口。他猛地抬頭,眼眶瞬間紅透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:“張桂源,你閉嘴?!?/p>
“我偏要說。”張桂源俯身,雙手撐在床沿,兩人鼻尖幾乎相抵,“你根本沒資格談‘照顧’,陳奕恒,你連自己都顧不好——”
話音未落,陳奕恒突然抬手推他,卻被張桂源反手按住手腕按在床頭。力道大得嚇人,呼吸交纏間,張桂源看著他泛紅的眼尾,那點積攢了多年的火氣突然就拐了彎,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脹。
下一秒,他低頭吻了上去。
不是什么溫柔的觸碰,帶著點懲罰似的狠勁,卻在觸到對方顫抖的唇瓣時,驀地軟了下來。陳奕恒的睫毛在他眼下顫了顫,像受驚的蝶,然后猛地閉上眼,眼淚毫無預(yù)兆地砸了下來。
滾燙的淚珠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,張桂源的動作頓住了。
陳奕恒沒推他,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發(fā)抖,眼淚越涌越兇,像是要把這些年憋著的、藏著的、不敢露的委屈全倒出來。他說不出話,只能任由那些咸澀的液體滑進嘴角,和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混在一起,又苦又澀。
張桂源慢慢松開他的手腕,指腹擦過他濕漉漉的臉頰,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做這種事。
“哭什么?!彼吐晢?,聲音里的火氣全散了,只剩下無奈的啞。
陳奕恒別過臉,用手背抹著眼,卻怎么也擦不干凈。監(jiān)護儀的聲音又開始規(guī)律地跳動,病房里靜得只能聽見他壓抑的嗚咽聲,像被遺棄的幼獸,在無人角落里舔舐傷口。
張桂源看著他泛紅的眼角,突然覺得,自己剛才那句話,或許比陳奕恒更沒資格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