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奕恒出院那天,天氣陰沉得像要塌下來。他沒聯(lián)系任何人,獨自回了那個堆滿灰塵的出租屋——那是他認識張桂源之前住的地方,狹窄、潮濕,卻帶著種令人安心的隔絕感。
他坐在地板上,翻出藏在床板下的存折。里面是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錢,不多,卻夠他消失一陣子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,是張桂源發(fā)來的信息,問他在哪里,安安總念叨他。陳奕恒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,手指懸在刪除鍵上,最終還是按滅了屏幕。
三天后,城郊的河里漂上來一具無名男尸。新聞里說,死者穿著灰色外套,身形消瘦,口袋里只有一張模糊的身份證殘片,名字隱約能看出是“陳”字開頭。
左奇函看到新聞時,手里的杯子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摔在地上。他瘋了一樣給陳奕恒打電話,聽筒里只有冰冷的提示音。楊博文挺著肚子站在旁邊,臉色白得像紙,突然捂住嘴沖進衛(wèi)生間,劇烈地干嘔起來。
張桂源是在海邊接到電話的。安安正蹲在沙灘上用貝殼拼魔方,聽到他突然拔高的聲音,小手猛地一抖,貝殼散了一地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張桂源的聲音在發(fā)顫,“你們看錯了,他不會……”
掛了電話,他站在原地,海風(fēng)吹得他襯衫獵獵作響,卻吹不散眼前的眩暈。安安走過來,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,小聲問:“爸爸呢?”
張桂源蹲下來,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,喉嚨里發(fā)出像困獸一樣的嗚咽。他想起陳奕恒說過的“我就是個禍害”,想起他最后那個冰冷的眼神,原來那不是氣話,是早就做好了決定。
葬禮辦得很潦草。沒有遺體,只有一個裝著幾件舊物的骨灰盒。張桂源抱著盒子站在墓碑前,安安跪在旁邊,把那顆磨得發(fā)亮的魔方放在碑上,小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石頭,一聲不吭。
楊博文來的時候,臉色比墓碑還白。他沒走近,只是遠遠地站著,看了一會兒就被左奇函扶著離開了。回去的路上,他突然說:“那不是他?!?/p>
左奇函愣了一下。
“他那么怕水,怎么會往河里跳?!睏畈┪牡穆曇艉茌p,卻帶著種莫名的篤定,“他只是……不想再被找到了?!?/p>
左奇函沒說話,只是握緊了他的手。有些事,看破不說破,或許是對所有人都好的結(jié)局。
而陳奕恒此刻正坐在南下的火車上。他剪短了頭發(fā),換上了從沒穿過的工裝外套,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(fēng)景,眼眶慢慢熱了。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,只知道這是唯一能讓所有人解脫的辦法——張桂源會慢慢走出來,安安會漸漸忘了他,楊博文能安穩(wěn)生下孩子,而他,終于可以不用再和那個總想走向毀滅的自己較勁。
火車鉆進隧道,黑暗瞬間吞噬了車廂。陳奕恒閉上眼,感覺有什么東西終于從心里卸了下來,輕得像羽毛,卻又重得讓他喘不過氣。
他不知道未來在哪里,也不知道這場自我放逐何時是盡頭。但至少此刻,他是“活著”的,以一種最自私也最決絕的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