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鶯兒漸漸不再害怕他,有時(shí)甚至?xí)鲃痈蛘泻簟K龝f繡坊里的趣事——比如有個(gè)繡女把牡丹繡成了芍藥,被管事嬤嬤罵了一頓;會說儲秀宮主子們的喜好——李答應(yīng)喜歡粉色,每次穿粉衣都會讓宮女們多簪幾朵珠花;還會說自己對江南的思念——春天時(shí)蘇州的平江路會開滿海棠,夏天的拙政園里滿是荷花,秋天的山塘街飄著桂花香,冬天的小院里臘梅綻放,爹娘會陪著她煮茶賞雪。
允禮總是認(rèn)真地聽著,偶爾會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偶爾會問幾句細(xì)節(jié)。比如聽到她說起蘇州的桂花糖粥,他會問“是用糯米煮的嗎?要不要加蓮子?”;聽到她說起繡品,他會問“蘇繡的針法里,是不是有個(gè)叫‘盤金繡’的?”。他聽得仔細(xì),仿佛要把她描述的江南,都刻在心里。
有一次,余鶯兒跟他說起自己小時(shí)候跟著娘親學(xué)繡活的事——娘親的手很巧,能把蝴蝶繡得像真的一樣,連翅膀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。娘親還說,女孩子要學(xué)會一門手藝,將來才能養(yǎng)活自己。說著說著,她的眼眶就紅了,聲音也有些哽咽:“要是娘親還在,看到我現(xiàn)在這樣,肯定會難過的?!?/p>
允禮看著她泛紅的眼眶,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,疼得慌。他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,遞給她——那手帕是素色的,上面繡著一枝小小的臘梅,針腳細(xì)膩,是他特意讓府里的繡娘繡的?!皠e難過了?!彼穆曇舴诺酶幔澳隳镉H若在,定會為你驕傲的。你這么堅(jiān)強(qiáng),還能在宮里好好活著,已經(jīng)很了不起了?!?/p>
余鶯兒接過手帕,擦了擦眼淚,心里暖暖的。她知道,允禮是在安慰她,可這話,卻讓她覺得格外安心。
他們的相遇,總是短暫而匆忙。有時(shí)是在清晨,她剛提著水桶去打水,就看見他從宮巷那頭走來,遞給她一袋點(diǎn)心,然后匆匆離去;有時(shí)是在傍晚,她剛掃完雪準(zhǔn)備回屋,就看見他站在不遠(yuǎn)處的樹下,跟她說幾句話,然后看著她離開。
可就算是這樣短暫的相遇,也成了余鶯兒宮里生活的慰藉。每天早上醒來,她都會盼著能遇到允禮;晚上回屋,她會把他送的東西——手爐、錦盒、手帕、蜜餞——都拿出來,一一擺好,看著這些東西,心里就滿是暖意。
臘月廿五那天,余鶯兒奉命去倚梅園清掃落葉——雪停了,園子里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,需要清理干凈,好讓主子們賞梅。她剛掃了一會兒,就看見允禮走了過來,手里拿著一個(gè)粉色的包裹。
“王爺?”余鶯兒有些驚訝,手里的掃帚都停了下來。
允禮走到她面前,把包裹遞給她:“這是我讓府里的裁縫做的棉襖,你試試合不合身。天越來越冷,你那件舊棉襖太薄了,怕是不頂用了。”
余鶯兒接過包裹,觸手柔軟,是上好的綢緞,里面填的是厚厚的鴨絨,比她那件舊棉襖暖和多了。她打開包裹,里面是一件粉色的棉襖,領(lǐng)口和袖口都繡著淺紫色的纏枝蓮紋樣,針腳細(xì)膩,一看就很貴重。她眼眶一熱,哽咽道:“王爺,您……您不必這樣的。奴婢只是個(gè)宮女,不配穿這么好的衣裳?!?/p>
“傻丫頭,什么配不配的。”允禮摸了摸她的頭,語氣溫柔,“你一個(gè)人在宮里,若是連件暖和的衣裳都沒有,怎么過冬?這衣裳是我特意讓裁縫按你的尺寸做的,你試試,肯定合身?!?/p>
余鶯兒知道,允禮對她的好,已經(jīng)超出了“王爺對宮女”的界限。可她不敢多想,也不能多想——他們身份懸殊,一個(gè)是高高在上的王爺,一個(gè)是低賤的宮女,若是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她擦了擦眼淚,把棉襖遞還給允禮:“王爺,奴婢……奴婢不能收。您的好意,奴婢心領(lǐng)了,可這衣裳太貴重,奴婢受不起?!?/p>
允禮愣了愣,隨即嘆了口氣。他知道她是怕惹麻煩,也怕壞了規(guī)矩??伤麑?shí)在不忍心看她穿著單薄的舊棉襖,在寒風(fēng)里受苦?!澳闳羰遣皇?,我便只能讓人送到儲秀宮,給王婆子了。”他故意板起臉,“王婆子那個(gè)人,你也知道,她若是得了這件棉襖,定會占為己有,絕不會給你。到時(shí)候,你還是要穿著舊棉襖過冬?!?/p>
余鶯兒咬著唇,心里猶豫了。她知道,王婆子確實(shí)是那樣的人。上次她得了允禮送的棗泥糕,被王婆子看見了,硬是搶了一半去,還罵她“小蹄子,不知從哪里偷來的好東西”。若是這件棉襖被王婆子搶去,她肯定會心疼死的。
她猶豫了片刻,終究還是接過了棉襖,聲音帶著幾分哽咽:“謝王爺恩典。奴婢……奴婢會好好愛惜這件衣裳的。”
“快試試合不合身?!痹识Y的臉色緩和下來,嘴角又露出了笑意。
余鶯兒躲到旁邊的廊柱后,快速脫下舊棉襖,換上了新棉襖。棉襖的尺寸剛剛好,不大不小,穿在身上暖和極了,連寒風(fēng)都吹不進(jìn)來。領(lǐng)口的纏枝蓮紋樣貼在脖子上,軟軟的,很舒服。她走出來,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允禮,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:“很合身,謝謝王爺?!?/p>
允禮望著她,眼神里滿是溫柔。粉色的棉襖襯得她皮膚更白,臉頰泛紅,像個(gè)害羞的小姑娘,格外可愛。“很好看。”他笑著說,“你穿粉色,比穿灰布衣裳好看多了。以后,就多穿些亮色的衣裳,別總穿得灰撲撲的?!?/p>
余鶯兒的臉頰又紅了,忙低下頭,假裝繼續(xù)掃落葉。她的心里,像喝了蜜一樣甜。
允禮沒再打擾她,只是站在旁邊的梅樹下,看著她忙碌的身影。陽光透過梅枝的縫隙,灑在她身上,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。她的動作很認(rèn)真,每掃一下,都把落葉歸攏到一起,偶爾會抬起頭,看一眼枝頭的臘梅,眼神里滿是歡喜。
允禮看著她,心里忽然生出一個(gè)念頭——若是能一直這樣,看著她在梅樹下忙碌,聽她說話,該多好??伤?,這只是奢望。他是王爺,她是宮女,他們之間,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。
太陽漸漸西斜,余鶯兒終于掃完了落葉。她收拾好掃帚,走到允禮面前,屈膝行禮:“王爺,奴婢掃完了,該回儲秀宮了?!?/p>
“嗯,路上小心?!痹识Y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別凍著了,若是冷,就把棉襖的領(lǐng)子豎起來?!?/p>
“是,謝王爺關(guān)心。”余鶯兒說完,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宮巷盡頭,允禮才轉(zhuǎn)身離開。他摸了摸懷里的手帕——那是他準(zhǔn)備送給她的,上面繡著蘇州的拙政園,可他終究還是沒敢拿出來。他怕自己的心意太明顯,會給她帶來麻煩。
那天晚上,余鶯兒穿著新棉襖,躺在冰冷的床鋪上,卻覺得格外溫暖。她摸了摸身上的棉襖,又想起允禮溫和的眼神,心里忽然生出一個(gè)念頭——若是能一直這樣,偶爾能見到他,聽他說說話,哪怕只是做個(gè)普通宮女,也挺好的。
可她沒想到,這份平靜的日子,很快就被打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