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蛛絲馬跡
琉璃燈的異動驚得眾人臉色煞白,宮人們慌忙上前護著貴妃后退,水榭上一時亂作一團。
沈明薇癱坐在地上,發(fā)髻散亂,半邊衣袖被火星燎得焦黑,嚇得渾身發(fā)抖,哪里還有半分先前的得意?她指著那盞燈,聲音尖利:“妖物!那是妖物!”
貴妃也收了笑意,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,厲聲對太監(jiān)道:“還愣著做什么?把這邪物給本宮砸了!”
兩個小太監(jiān)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上前,舉起木棍剛要砸,謝景行忽然開口:“慢著?!?/p>
他緩步走到琉璃燈前,目光落在燈身那若隱若現(xiàn)的符咒紋路上,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燈壁,沉聲道:“這不是妖物,是人為?!?/p>
“人為?”貴妃皺眉,“定北侯這話是什么意思?”
“這燈里被人動了手腳,藏了引火的符咒,又用特殊油脂養(yǎng)著,遇銳器觸碰便會暴漲,看似詭異,實則是有人故意為之?!敝x景行語氣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,“若真砸了,反倒毀了證據(jù)?!?/p>
眾人這才鎮(zhèn)定些,看向那盞燈的眼神從恐懼變成了警惕。誰會在宮宴上弄出這種東西?是沖著誰來的?
沈驚鴻站在人群后,將謝景行的話聽得一清二楚。她剛才也瞥見了那符咒紋路,雖不認得具體含義,卻能看出絕非尋常裝飾??磥磉@宮宴果然藏著兇險,而謝景行似乎對這些門道頗為了解。
這時,皇后身邊的掌事太監(jiān)匆匆趕來,見狀也是一驚,連忙請罪:“娘娘恕罪,是奴才們辦事不周,讓這等邪物混進了宮宴!”
貴妃冷哼一聲:“查!給本宮仔細查!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子,敢在御花園里作祟!”
“是!”掌事太監(jiān)不敢怠慢,立刻讓人將琉璃燈小心收好,帶去查驗。
一場鬧劇下來,眾人都沒了宴飲的興致。貴妃臉色不佳,早早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離席了。皇后雖未多言,卻也讓宮人加強了戒備,氣氛一時變得凝重。
沈明薇被丫鬟扶起來,驚魂未定,看向沈驚鴻的眼神卻帶著怨毒,仿佛剛才的意外是沈驚鴻害的。沈驚鴻懶得理會,只暗自思忖——那琉璃燈的陷阱,會是沖著誰來的?
謝景行?貴妃?還是……某個不起眼的人?
她目光掃過在場的賓客,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一個穿著紫色宮裝的女子。那女子約莫二十歲年紀,容貌清秀,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柳如煙。剛才琉璃燈異動時,別人都在驚呼,唯有她,嘴角似乎勾起過一絲極淡的笑意,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。
而柳如煙身邊,站著的正是那日在侯府見過的蘇文彥。兩人雖未交談,卻偶爾交換眼神,透著幾分默契。
沈驚鴻心中一動。蘇文彥是謝景行的幕僚,柳如煙與他交好并不奇怪,可剛才那抹笑意……
她正想看得更仔細些,謝景行忽然轉身,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,隨即朝她微微頷首,示意她借一步說話。
沈驚鴻猶豫了一下,還是跟著他走到水榭外的回廊下。晚風拂過,帶著湖水的涼意,吹散了些許宮宴的喧囂。
“看出什么了?”謝景行開門見山,目光銳利。
沈驚鴻不答反問:“侯爺覺得,那琉璃燈是沖著誰來的?”
“或許是我,或許是貴妃,也或許……是某個想渾水摸魚的人?!敝x景行看著湖面的燈影,語氣淡漠,“京中看似平靜,暗地里卻波濤洶涌。有些人見不得我安穩(wěn),總想著找點事?!?/p>
他說得隱晦,沈驚鴻卻聽出了弦外之音。定北侯手握重兵,戰(zhàn)功赫赫,自然是朝堂上某些人的眼中釘。這琉璃燈的陷阱,怕是沖著他來的。
“那吏部尚書家的柳小姐,”沈驚鴻狀似無意地提起,“似乎與蘇先生很熟?”
謝景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,隨即淡淡道:“柳尚書與我有些舊交,如煙小姐常來侯府請教蘇先生學問,不算稀奇?!?/p>
他的語氣坦然,沈驚鴻卻覺得沒那么簡單。她想起剛才柳如煙的眼神,總覺得哪里不對勁。
“剛才多謝侯爺提醒。”沈驚鴻轉開話題,算是回應他之前的紙條。
“舉手之勞?!敝x景行看著她,“你既已察覺不對,為何不避開?”
“有些事,避是避不開的。”沈驚鴻迎上他的目光,“何況,我想看看,這宮宴上究竟藏著多少把戲?!?/p>
謝景行挑了挑眉,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:“你就不怕惹禍上身?”
“怕就不會來了?!鄙蝮@鴻微微一笑,“侯爺不也一樣?明知有風險,卻還是來了?!?/p>
謝景行看著她眼中的坦蕩與銳利,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柳如煙的父親柳尚書,是太子一派的人?!?/p>
沈驚鴻心中一凜。太子?
大靖朝的太子性情溫和,卻體弱多病,一直不太受皇帝重視。而謝景行是軍功卓著的侯爺,向來不涉黨爭,太子一派為何要針對他?
“琉璃燈的符咒,與太子府供奉的一位道士慣用的手法很像?!敝x景行補充道,語氣平靜無波,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。
沈驚鴻這才恍然大悟。原來如此。是太子一派想借琉璃燈的事陷害謝景行,或是至少讓他在宮宴上出個丑,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而柳如煙的笑意,恐怕是以為計劃快要成功了。
“那侯爺打算怎么辦?”沈驚鴻問道。
“兵來將擋?!敝x景行淡淡道,“他們想玩,我便奉陪?!?/p>
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怒意,卻透著一股讓人心驚的威壓。沈驚鴻忽然明白,這位定北侯絕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,他的沉穩(wěn)之下,藏著翻江倒海的力量。
就在這時,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,蘇文彥快步走來,在謝景行耳邊低語了幾句。謝景行聽完,點了點頭,對沈驚鴻道:“我還有事,先行一步。你自己小心,早些回府?!?/p>
“侯爺也是?!?/p>
看著謝景行與蘇文彥離去的背影,沈驚鴻站在回廊下,望著湖面搖曳的燈影,心中思緒萬千。
太子一派的試探,謝景行的應對,柳如煙的詭異……這場宮宴遠比她想象的復雜,甚至牽扯到了儲位之爭。她一個商戶庶女,本不該卷入這些,卻因為謝景行,不知不覺中窺見了冰山一角。
“二小姐,我們也回去吧?”綠萼湊過來,臉色發(fā)白,“這里太嚇人了?!?/p>
沈驚鴻點點頭。確實該走了,再待下去,指不定還會遇到什么事。
她轉身往宮門方向走,路過柳如煙身邊時,故意放慢了腳步。柳如煙正與幾個貴女說話,察覺到她的目光,轉過頭來,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,眼神卻冷得像冰。
沈驚鴻回以一個平靜的眼神,沒有停留,徑直離去。
坐上馬車,綠萼才長長舒了口氣:“剛才真是嚇死奴婢了,那燈突然冒火的時候,奴婢還以為要出人命呢!”
沈驚鴻沒有說話,閉目靠在車壁上。她的指尖在袖中輕輕敲擊著,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宮宴上的一幕幕——琉璃燈的符咒,柳如煙的笑,謝景行的話,太子的名字……
這些看似零散的線索,似乎正慢慢拼湊出一個巨大的陰影。
而她,沈驚鴻,一個意外闖入這個時代的建筑設計師,已經(jīng)被卷入了這場陰影之中。
馬車駛出宮門,沈驚鴻睜開眼,看向窗外漸漸遠去的宮墻。那里的朱紅依舊,卻仿佛染上了一層看不見的血色。
她知道,從今晚開始,有些事情,再也回不去了。而她與謝景行的交集,也絕不會僅僅停留在園子與宮宴之上。
前路漫漫,風雨欲來。但沈驚鴻的眼中,卻沒有絲毫畏懼,只有越發(fā)清晰的堅定。
無論這潭水有多深,她都要蹚一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