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蘇然的工作室,冰涼的晚風撲面而來,卻吹不散張真源心頭的郁結(jié)。他漫無目的地走著,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晃眼的光暈。
“低估市場的殘酷...”蘇然的話反復(fù)在他腦海中回響,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細小的針,扎在他的自尊和理想上。他原以為蘇然是不同的,是能理解他音樂追求的人,沒想到最終她還是站在了市場那一邊。
一輛出租車在他身邊減速,司機探詢地看著他。張真源搖搖頭,繼續(xù)向前走。他需要冷靜,需要思考。
不知不覺,他走到了江邊公園。深夜的公園幾乎空無一人,只有江水拍岸的聲音規(guī)律地響著。他在長椅上坐下,拿出手機,插上耳機,點開了《溯》的demo。
在寂靜的夜色中,那段戲腔與電子樂的融合聽起來格外清晰。他閉上眼,努力跳出創(chuàng)作者的身份,試圖以一個普通聽眾的角度去感受。
一遍,兩遍,三遍...
突然,他坐直了身子。在沒有任何干擾的情況下,他注意到了之前被忽略的細節(jié)——戲腔切入的瞬間確實有些突兀,過渡不夠平滑,就像蘇然說的,像是硬縫在一起的兩塊布。
一股復(fù)雜的情緒涌上心頭。羞赧于自己的固執(zhí),驚訝于蘇然的精準判斷,但更多的是困惑:既然她聽出了問題,為什么不能直接指出具體哪里需要改進,而是全盤否定這個創(chuàng)意?
與此同時,蘇然仍留在工作室里。她反復(fù)聽著那段引起爭執(zhí)的片段,越聽越覺得那大膽的融合中蘊含著一種難得的靈氣。她想起自己剛?cè)胄袝r的堅持,想起那些因為妥協(xié)而留下的遺憾。
“我是不是太武斷了?”她自言自語,手指無意識地轉(zhuǎn)動著鉛筆。
她打開抽屜,翻出一張舊照片。照片上,年輕的她和幾個樂隊成員站在一個小型livehouse的舞臺上,笑容燦爛而無所畏懼。那時的她,曾經(jīng)為了一個和弦的使用與制作人爭得面紅耳赤,也曾通宵達旦只為尋找最合適的音色。
從什么時候開始,她變得如此謹慎甚至保守?是經(jīng)歷了太多市場的起伏,見證過太多才華橫溢卻因不懂變通而黯然離場的音樂人嗎?
蘇然嘆了口氣,拿起手機,點開張真源的聊天界面。輸入又刪除,反復(fù)幾次,最終還是沒有發(fā)出任何消息。
“給他一點時間冷靜吧。”她對自己說,卻忍不住擔心那個固執(zhí)的年輕人會不會一氣之下做出什么沖動的決定。
第二天,張真源沒有出現(xiàn)在工作室。蘇然等了一上午,桌上的咖啡涼了又熱,熱了又涼。下午,她終于忍不住給他發(fā)了條簡短的消息:“今天還過來嗎?”
一小時后,她才收到回復(fù):“抱歉蘇老師,今天身體不適,請假一天?!?/p>
生疏的禮貌讓蘇然的心沉了一下。她回復(fù):“好好休息,身體要緊?!比缓笱a充了一句,“關(guān)于《溯》,我有了些新想法,等你回來我們可以再討論?!?/p>
這條消息石沉大海,沒有回音。
第三天,張真源依然缺席。蘇然從公司那邊得知,他去了公司的錄音棚,正在獨自錄制專輯中的其他歌曲。
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攫住了蘇然。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竟然已經(jīng)開始習慣那個年輕人專注的神情,習慣他提出大膽想法時眼睛發(fā)亮的樣子,甚至習慣了他偶爾固執(zhí)己見的倔強。
當晚,蘇然加班到很晚。當她準備離開時,意外地在公司后臺遇到了剛從錄音棚出來的張真源。他看起來有些疲憊,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。
兩人對視的瞬間,空氣有些凝固。
“蘇老師?!睆堈嬖聪乳_口,語氣平淡。
“聽說你在錄其他歌,還順利嗎?”蘇然問道,盡量讓聲音保持自然。
“還好?!焙喍痰幕卮?,聽不出情緒。
一陣尷尬的沉默。
“關(guān)于《溯》...”兩人幾乎同時開口,又同時停住。
“您先說?!睆堈嬖炊Y貌地讓步。
蘇然深吸一口氣:“我重新聽了那段融合,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有價值。我之前的反對太武斷了。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過渡生硬的問題,而不是全盤否定這個創(chuàng)意。”
張真源驚訝地抬起頭,眼中的疏離感消退了些許:“其實...我后來也仔細聽了,您說的有道理,過渡確實有問題?!?/p>
又一陣沉默,但這次的氛圍緩和了許多。
“吃晚飯了嗎?”蘇然突然問道,“我知道附近有家還開著的小館子,他們的餛飩不錯。”
這個邀請出乎張真源的意料。他猶豫了一下,點了點頭。
小店藏在一條小巷里,幾乎沒有什么裝修,但很干凈。熱騰騰的餛飩端上來,香氣撲鼻。兩人相對而坐,氣氛依然有些微妙。
“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創(chuàng)意,”蘇然攪動著碗里的餛飩,率先打破沉默,“我只是...見過太多有才華的音樂人,因為太過堅持自我而撞得頭破血流。我不希望你也這樣?!?/p>
張真源抬起頭:“但如果沒有一點堅持,音樂還有什么靈魂?只是流水線上的商品而已?!?/p>
“你說得對。”蘇然的爽快承認讓張真源愣住了,“所以我后來想通了,好的制作人不是要磨平創(chuàng)作者的棱角,而是要讓這些棱角以最恰當?shù)姆绞介W耀?!?/p>
這是張真源第一次聽到蘇然說這樣的話。他看著她,發(fā)現(xiàn)她眼中沒有往常那種專業(yè)權(quán)威的距離感,而是帶著一種真誠的反思。
“那...您覺得《溯》該怎么改?”他小心翼翼地問。
“我做了幾個demo,”蘇然拿出手機,插上耳機遞給他一半,“你聽聽看?!?/p>
張真源接過耳機,熟悉的旋律響起,但蘇然做了一些調(diào)整:她在戲腔進入前加了幾個小節(jié)的環(huán)境音效鋪墊,降低了戲腔的音量但增加了回聲效果,讓它更像是一個遙遠的呼喚,與主旋律交織卻又不會喧賓奪主。
效果出奇地好。既保留了他想要的碰撞感,又使過渡變得自然流暢。
“怎么樣?”蘇然問,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緊張。
“太好了!”張真源由衷贊嘆,“這就是我想要的感覺!您怎么想到的?”
看到他的反應(yīng),蘇然松了口氣,嘴角微微上揚:“這就是制作人的工作啊。不過,”她正色道,“這仍然是一次冒險。市場反應(yīng)如何,誰也無法保證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張真源點頭,“但我愿意承擔這個風險。謝謝您,蘇老師。”
“叫我蘇然吧,”她說,“在音樂面前,我們是平等的合作者?!?/p>
回工作室的路上,兩人的距離明顯拉近了。他們討論著專輯中的其他歌曲,交換著對音樂的理解和看法。張真源發(fā)現(xiàn),褪去“知名制作人”的光環(huán),蘇然對音樂的熱情絲毫不亞于自己;而蘇然也再次確認,張真源對音樂的執(zhí)著并非年少輕狂,而是源于深刻的理解和熱愛。
回到工作室,他們迫不及待地開始修改《溯》。夜深人靜,只有音樂在空間中流淌。當最終版本完成時,天邊已泛起晨光。
兩人聽著成品,相視而笑,一種默契與成就感在空氣中流轉(zhuǎn)。
“餓了嗎?”張真源問道,“我知道有家早餐店剛開始營業(yè),他們的豆?jié){油條不錯?!?/p>
這個似曾相識的邀請讓蘇然笑了起來:“好啊?!?/p>
走在晨光微曦的街道上,張真源忽然說:“謝謝您...謝謝你能理解。”
蘇然搖搖頭:“該說謝謝的是我。你提醒了我,做音樂最初是為了什么?!?/p>
朝陽從高樓間升起,為兩人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。分歧與和解,就像音樂中的不同聲部,最終交織成更加豐富的和弦。而在這和弦中,某種比專業(yè)尊重更加微妙的情感,正悄然萌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