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沉重的頭盔硌在懷里，像一塊從墳墓里挖出的碑石，刻著令人窒息的真相。地下溶洞的死寂中，丁程鑫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，在空曠的巖壁間撞出細微的回音。
Genesis……Cradle……同源的代碼……
世界的殘酷玩笑，在他面前緩緩撕開了最血腥的一角。
不是意外。不是天災。
是人造的地獄。
那曾經(jīng)熟悉的、充斥著練習汗水和舞臺燈光的世界，其科技樹在某個他們未曾察覺的角落，早已悄然瘋長，結(jié)出了足以吞噬自身的惡果。
而馬嘉祺……那張照片上年輕帶笑的研究員……他在這其中，扮演了什么角色？那個被捆綁在王座上的沉默君主，又是如何從“博士”變成那副模樣？
還有他自己……那個照片邊緣、與怨念記憶主人擁有相同側(cè)臉的少年……
“搖籃”計劃……“源初代碼”……
頭顱深處傳來針扎般的劇痛，仿佛有什么被死死封鎖的東西正在瘋狂沖撞枷鎖，卻又被更強大的力量強行按回黑暗。他悶哼一聲，扶住冰冷潮濕的巖壁，才勉強沒有倒下。
不能暈過去。絕對不能。
在這里失去意識，就是真正的死亡。
他強迫自己站直，將那個破損的頭盔慎重地收回儲物空間。這東西，是關鍵的證據(jù)，或許是未來撬動一切的支點。
他再次滑入冰冷的潭水中，更加迫切地汲取著那稀薄的能量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撕裂的痛楚，但冰冷的潭水也讓他保持住了最后一絲清醒。
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。也許過了幾個小時，也許只是一瞬。
當他終于感覺體內(nèi)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氣力，足以支撐下一步行動時，他爬上了岸。
必須離開這里。地下溶洞并非久留之地，上方實驗室的動靜雖然消失，但系統(tǒng)的清除部隊絕不會輕易放棄。
他的感知力如同受傷的觸須，緩緩向四周蔓延，尋找著可能的出路。
溶洞錯綜復雜，通道眾多，大多被坍塌的巨石和銹蝕的金屬堵塞。但有一條隱蔽的、似乎由地下暗流沖刷出的縫隙，引起了她的注意?？p隙深處，隱約有微弱的氣流流動，帶著與溶洞內(nèi)陳腐氣息不同的、更“新鮮”的鐵銹和塵埃的味道。
或許通向地面。
沒有更好的選擇。丁程鑫深吸一口氣，再次鉆入冰冷的水中，向著那條縫隙游去。
縫隙狹窄，需要完全屏息才能通過。黑暗中，只能依靠感知力摸索前行。水流的方向印證了他的猜測，這確實是一條活路。
就在他即將力竭，肺部灼痛如同火燒時，前方終于出現(xiàn)了微弱的光亮！
他奮力向前一沖！
嘩啦！
破水而出的瞬間，冰冷新鮮的空氣涌入肺葉，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。
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處一條巨大的、廢棄已久的城市排水管道的出口。出口半掩在一片茂密的、從未見過的紫黑色蕨類植物之后，外面似乎是夜晚，暗紅色的月光透過植物的縫隙灑落下來，帶來一種詭異的光照。
丁程鑫小心翼翼地撥開植被，向外望去。
眼前是一片廣闊的廢墟。扭曲的鋼筋從斷裂的混凝土中刺出，如同巨獸的骸骨。廢棄的車輛銹蝕成了空殼，被藤蔓層層纏繞。遠處，隱約可見破敗摩天樓的黑色剪影，沉默地矗立在紅月之下。
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輻射塵和某種腐敗植物的甜膩氣味。
這里……已經(jīng)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城市。
是副本世界？還是……“現(xiàn)實”世界崩壞后的某個角落？
他不敢確定。
【環(huán)境輻射超標，請盡快尋找庇護所。】——系統(tǒng)的提示音冰冷地響起，證實了輻射的存在。
丁程鑫蹙眉，嘗試調(diào)動那初生的“竊權(quán)”權(quán)限，感知周圍的規(guī)則。
反饋回來的信息極其混亂。這里的規(guī)則似乎比副本中更不穩(wěn)定，更……“野生”。系統(tǒng)的掌控力在這里變?nèi)趿?，但無處不在的污染和危險卻更加直接和致命。
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，恢復力量，并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地方。
他沿著廢墟的陰影，小心翼翼地移動著?！練庀⒄跀唷亢透呒壝艚菰诖藭r發(fā)揮了作用，讓他像一道幽靈，悄無聲息地穿梭在斷壁殘垣之間。
偶爾有變異的、多足節(jié)肢生物從陰影中撲出，都被他用匕首精準而迅速地解決——盡量不發(fā)出大的聲響，也不動用那負擔極大的權(quán)限力量。
他的目標，是遠處那幾棟看起來相對完好的建筑。
一路上，他看到了更多文明毀滅的痕跡。焦黑的墻壁上殘留著早已干涸的噴濺狀血跡。散落的物品訴說著災難來臨時的倉促。他甚至在一輛傾覆的校車殘骸里，看到了幾具相擁在一起的、早已風干成骸骨的小小軀體。
絕望和死亡的氣息，濃郁得化不開。
這里，就是“搖籃”計劃失敗后的世界？就是“源初代碼”失控的后果？
那他們這些“玩家”，又算什么？被困在系統(tǒng)里的實驗品？清理垃圾的打手？還是……別的什么？
思緒紛亂間，他已經(jīng)靠近了那幾棟建筑。
那是幾棟聯(lián)排的、風格老舊的三層小樓，外墻剝落，窗戶大多破碎，但整體結(jié)構(gòu)看起來還算穩(wěn)固。其中一棟的二層窗戶里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火光閃爍。
有人？
丁程鑫瞬間警惕起來，感知力集中向那棟小樓。
樓內(nèi)確實有生命跡象，很微弱，大約三四個人，能量波動混亂而警惕，不像是系統(tǒng)造物，更像是……掙扎求生的幸存者？
他猶豫了一下。
與幸存者接觸，或許能獲得情報，但也意味著暴露的風險。
最終，對信息的渴望壓過了謹慎。
他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攀上小樓外墻，從一處破損的窗戶翻了進去。
樓內(nèi)比外面更加破敗，到處是灰塵和雜物。他循著那微弱的火光和生命跡象，來到一扇虛掩的房門前。
門縫里，隱約傳來壓低的交談聲。
“……‘巢穴’那邊的信號……又消失了……”一個沙啞的男聲，充滿了疲憊。
“……不行了……食物快沒了……‘清道夫’的活動范圍越來越近……”一個女聲，帶著哽咽。
“……再等等……‘旅者’說……最近會有‘變數(shù)’……”另一個較為蒼老的聲音說道。
巢穴？清道夫？旅者？變數(shù)？
這些詞匯讓丁程鑫心中一動。
他輕輕推開房門。
吱呀——
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。
房間內(nèi)的聲音戛然而止！
三道驚恐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！
那是一對看起來像是夫妻的中年男女，和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者。他們圍坐在一個用破鐵桶做成的簡易火爐旁，爐子里燃燒著幾塊可憐的碎木，映照著他們菜色而驚恐的臉。
他們手中緊緊握著簡陋的武器——一根磨尖的鋼筋，一把生銹的砍刀。
“你是誰？！”中年男人猛地站起來，將女人護在身后，聲音顫抖卻強作兇狠。
丁程鑫沒有立刻回答，目光快速掃過房間。家徒四壁，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，只有角落里堆著一些撿來的破爛和幾個空癟的水壺。
“路過，沒有惡意。”丁程鑫開口，聲音因為久未說話和虛弱而異常沙啞，“只想打聽點消息?！?/p>
他緩緩舉起雙手，表示自己沒有武器（匕首藏在袖中），同時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氣息，不流露出任何威脅感。
那三人依舊緊張萬分，眼神里的恐懼絲毫未減。在這種環(huán)境下，突然出現(xiàn)的陌生人，本身就意味著最大的危險。
“你……你是從‘墻’那邊來的？”那個老者瞇著眼，試探著問道，聲音干澀。
墻？
丁程鑫心中記下這個詞，面上不動聲色：“迷路了?！?/p>
“迷路？”中年男人明顯不信，手中的鋼筋握得更緊，“這年頭還能迷路到‘廢城區(qū)’？你是‘公司’的探子？還是‘教會’的瘋狗？”
公司和教會？又一個新情報。
“都不是?！倍〕迢尉従彄u頭，“我只是想離開這里?！?/p>
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，驚疑不定。
就在這時，那個一直沉默的、看起來有些怯懦的女人，忽然小聲開口，目光落在丁程鑫雖然破損但材質(zhì)明顯不同于他們粗布衣服的衣物上：“你……你的衣服……”
丁程鑫心中一凜。他的衣服是系統(tǒng)兌換的作戰(zhàn)服，雖然破損，但科技感與這個廢墟世界格格不入。
“撿的。”他簡短地回答，試圖轉(zhuǎn)移話題，“你們剛才說的‘巢穴’、‘清道夫’、‘旅者’……是什么？”
聽到這些詞匯，三人的臉色更加難看。
“你連‘清道夫’都不知道？”中年男人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，“那些公司放出來清理垃圾的機械怪物！它們……”
他的話突然頓住，臉色猛地煞白，驚恐地看向窗外。
嗚——嗚——嗚——
一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、如同防空警報般的嗡鳴聲，由遠及近，驟然響徹了整個廢墟！
“清道夫！是清道夫巡邏隊！”老者猛地跳起來，聲音尖利，“快！躲起來！”
中年男人一把拉起女人，驚慌失措地撲向房間角落一個隱蔽的地板活板門！
“快進來！”女人甚至不忘向丁程鑫喊了一聲。
丁程鑫沒有猶豫，立刻跟上。
活板門下是一個狹窄潮濕的地窖，充滿了霉味。四人剛剛擠進去，關上活板門，上方就傳來了令人牙酸的、沉重的金屬履帶碾壓過廢墟的聲響！
咚！咚！咚！
伴隨著某種能量掃描的細微嗡嗡聲。
地窖里的三人嚇得瑟瑟發(fā)抖，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丁程鑫屏住呼吸，感知力緩緩向上滲透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三臺高達三米、造型猙獰、有著多條機械臂和旋轉(zhuǎn)切割鉆頭的履帶式機器人，正從小樓前緩緩駛過。它們的傳感器閃爍著冰冷的紅光，仔細掃描著每一寸土地。其中一臺的機械臂上，還殘留著暗紅色的、未干涸的血跡和些許碎肉。
這就是“清道夫”？公司投放的清理機器人？
它們似乎在搜尋什么。
巡邏隊緩緩駛過，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地窖里的三人長長松了口氣，癱軟在地，仿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。
“它們……好像在找什么東西……”女人顫抖著說。
“每次‘巢穴’信號消失后……它們都會這么巡邏……”中年男人喘著粗氣，“比以前更頻繁了……”
丁程鑫默默聽著。
巢穴信號消失……清道夫巡邏……
這之間，有什么聯(lián)系？
還有，他們口中的“公司”和“教會”……
他看向驚魂未定的三人，再次開口：“你們說的‘公司’和‘教會’，又是什么？”
這一次，三人看向他的眼神少了一些恐懼，多了一些疑惑和……同情？
“你…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？”老者喘勻了氣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，“‘公司’……就是‘棱鏡’??！這一切的始作俑者！那些該死的機器，還有‘墻’，都是他們搞的！”
棱鏡（Prism）？
丁程鑫想起了那個被閃電貫穿的星球Logo。所以，那就是“公司”？
“那‘教會’呢？”
“一群瘋子！”中年男人啐了一口，“崇拜那些‘君主’的瘋子！說什么是‘神罰’，要凈化世界！見到不像他們一樣跪拜的，就直接殺了獻祭！”
君主？神罰？
丁程鑫的心臟猛地一跳！
“君主……是什么？”
“誰知道是什么鬼東西！”男人煩躁地說，“教會的瘋子們說那是七個拯救世界的神！呸！要不是它們，世界怎么會變成這樣！”
信息雜亂而驚悚，卻逐漸拼湊出一個可怕的輪廓。
“棱鏡”公司可能是一切的開端?！熬鳌北荒承┤顺绨轂樯?，但似乎也是災難的源頭？而“教會”則在狂熱地推行這種崇拜？
那“系統(tǒng)”呢？這個將無數(shù)人拉入無限流世界的“系統(tǒng)”，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？是“公司”的工具？還是……別的什么？
還有“墻”……“旅者”……“變數(shù)”……
太多的疑問。
但地窖里的三人顯然知道有限，并且對外來者保持著極高的警惕。
丁程鑫沒有再追問下去。他知道，再問下去，只會重新激起他們的恐懼。
外面的清道夫巡邏聲已經(jīng)徹底消失。
他推開活板門，爬了上去。
“你要走？”老者看著他。
“嗯?！倍〕迢吸c頭，“多謝?！?/p>
他想了想，從儲物空間里拿出幾份高能量食物和一瓶凈水，放在地上——這些東西對他恢復能量效果已不大，但對這些幸存者來說，或許是救命的。
三人看到食物和水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，但隨即又露出更加復雜的神色。
“你……”女人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說什么。
丁程鑫沒有停留，轉(zhuǎn)身走向窗口。
在他即將翻出窗口時，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，突然低聲急促地說了一句：“……小心‘旅者’……他們……不一定是朋友……”
丁程鑫動作一頓，沒有回頭，輕輕嗯了一聲，身影消失在窗外昏暗的紅月光線下。
廢墟依舊死寂。
丁程鑫快速遠離了那棟小樓，在一處相對堅固的破敗建筑角落里停了下來，稍作休整。
中年男人最后的警告在他腦中回響。
“旅者”……不一定是朋友？
那些幸存者似乎知道“旅者”，但態(tài)度微妙。
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，再次嘗試調(diào)動感知力，探索周圍，同時消化著剛剛獲得的信息。
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復雜。公司，教會，君主，系統(tǒng)，幸存者，清道夫……各方勢力交織，真相掩埋在廢墟和謊言之下。
而他自己，這個意外闖入的“竊權(quán)者”，又該何去何從？
就在他沉思時——
他的感知力邊緣，忽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、一閃而逝的……被窺視的感覺！
不是清道夫那種機械的掃描！
而是帶著某種……好奇的、審視的……活物的目光！
來自斜上方！
丁程鑫渾身肌肉瞬間繃緊！匕首滑入掌心，身體如同蓄勢待發(fā)的獵豹，猛地抬頭看向感知傳來的方向！
只見斜對面一棟破敗高樓的頂層窗口，一道黑影一閃而逝！
速度極快！
但就在那瞬間，丁程鑫看清了！
那是一個穿著破爛兜帽衫的身影！
以及……兜帽陰影下，那雙一閃而過的、冷靜的、帶著某種非人質(zhì)感的……
……異色瞳！
一只眼睛是深褐色，另一只眼睛，竟然是冰冷的、如同機械般的幽藍色！
是那個在數(shù)據(jù)亂流中，斬斷鎖鏈、給他指路的黑衣男人？！
他怎么會在這里？！
他是……“旅者”？！
丁程鑫沒有任何猶豫，瞬間爆發(fā)速度，朝著那棟高樓疾沖而去！
他必須追上那個人！他一定有答案！
然而，當他以最快速度沖上那棟搖搖欲墜的高樓，破開房門時——
頂層房間空無一人。
只有冰冷的穿堂風吹過，揚起滿地灰塵。
窗戶洞開，外面是死寂的廢墟和永恒的紅月。
仿佛剛才的一切，只是他的幻覺。
但在窗臺積滿的灰塵上，清晰地印著半個……離開的腳印。
以及，腳印旁邊，被人用指尖，輕輕畫下的一個簡單的圖案——
一個殘缺的、被閃電貫穿的……
銀鈴。
——無限流七夜游戲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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