源承德看著被送來的書信,那眉頭都要打成麻花了。
他本來就只是客套客套請一請。
不來便不來了,要是來了還得看那將軍眼色,現(xiàn)在好了,眼不見心不煩。
理由準備倒是挺充分。
那消息也確實鬧得滿城皆知,想作假也沒那必要,不就是個春宴嘛。
可這就是令他最頭疼的事了。
“好你個淮言!”源承德咬的牙咯吱響,手上的信封被他揉搓成了一團,那火燒眉毛的樣子,看起來竟有幾分滑稽。
我就不該答應寧笙去南城那個鬼地方??!
淮家人是不是都有??!
源承德帶著沒散干凈的怒氣,對一旁的侍從道:“叫黑衣盯緊他,保護好寧笙?!?/p>
“諾?!?/p>
黑衣,是源承德成為太傅后創(chuàng)立的一支暗隊,著黑袍,戴黑面具遮容,常配暗器,手段很辣,時一支十分精明的隊伍。
他們,是專門培養(yǎng)給源寧笙道殺人工具。
——
瑾汐心滿意足地抱著一把草藥從藥園里出來,踏著那歡步,路過院宅與竹林,在滿園春色里步步都是透著歡快的。
今天沒有李業(yè)!不錯!
今天沒有媒婆!開心!
今天沒有兄長!很開心!
今天沒有表兄!更開心!
但是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,想到這,瑾汐步子都變慢了,剛巧聽見隔著那柳葉后傳來私語聲,思緒更亂:“那公子當真走了?好可惜啊?!?/p>
第二人也附和,聲音隱隱透著惋惜:“是啊,我還沒見上第二面呢!”
“話說王爺有心上人了這事……”那丫鬟壓低了聲,瑾汐都快聽不清了,“王爺今早就騎馬去了醉桃坊,不會真是當下聞名全城的醉桃坊坊主吧?”
什么?!
表哥居然藏著一個外頭還心悅一個?!
不對!
表哥居然有心上人!
這醉桃坊坊主聽起來怎么是個姑娘家?
表哥到底是不是斷袖?
瑾汐一時不知道該先去思考哪個疑惑。
就這樣木訥地抱著藥走了,連懷里的那些好藥現(xiàn)在對她來說都有點硌手了,那不爭氣的肚子也在叫囂,手上還攥著那人的親筆書信,這導致她全然沒有聽見最后一句。
“你傻呀,那醉桃坊坊主的畫像分明就是那公子?!?/p>
——
次日一早,同樣的時間,同樣的地點,含桃又看見了那個春風得意的男人。
笑面虎。含桃暗自腹誹。
昨天淮言走后,城里突然就都在傳淮將軍心悅于醉桃坊坊主的消息。
含桃咬牙切齒地將淮言列為了一級危險人物。
昨夜少主很不高興。
這回含桃學聰明了,客滿了就干脆把院門關上了。
“將軍何必為難我,我家主人清晨才睡下,你這會兒進去若擾了我家主人,我可不好交代。”含桃略有哀求地說道,誰知這人會不會如傳聞一樣提著劍來殺她。
這也是她昨日姍姍來遲的恍然大悟,這南城哪里還有第二個將軍!
想來也是因為少主在自己才敢那么囂張。
見她前后態(tài)度變化如此之大,淮言抱著臂挑了挑眉,那眸里纏上了狐疑,問道:“你不會是有一個同胞姊妹吧?昨日的其實并不是你?”
含桃被問得一愣。
含桃確有一個同胞妹妹,源寧笙給她取名喚作白茶,白茶與含桃的模樣最大的區(qū)別可能是因為白茶兒時貪玩在右眼角留下了一塊小疤,遠看根本看不出來。
可含桃擔心妹妹因此自卑,總會在妹妹右眼角處為其繪一朵桃花,以遮住傷疤,含桃則在左眼角繪了一朵,以便區(qū)分二人。
后來,含桃被源寧笙從京城帶到了南城,白茶被留在了府里伺候小姐,兩姐妹自那時也就分開了。
臨走時,含桃教了白茶如何繪花。
也不知白茶現(xiàn)在還有沒有保持著那個習慣。
現(xiàn)在又過得怎么樣呢?
越想越惆悵,那笑也就含上了苦意,眼角的桃花似乎也變得暗淡了。
淮言哪里會在意這些細節(jié),頗為熟練地攀上了那院墻,只輕輕一躍便進去了,在含桃回過神的震驚中直奔向南廂房。
無恥小人?。?!
淮言輕功極好,把含桃遠遠甩在了身后。
南廂房有兩間房間,茶室在二樓,窗戶對著的是滿目桃花,偶爾還會被風裹著帶進來幾片,勾兌著那茶香,彌散在南廂房的四周。
而一樓就是源寧笙的居室。
到了那廊前,桃木制的地板似乎還沁著香,也可能是因為廊前也有一顆桃樹的緣故,就讓那香的出處有些混淆了,他收了聲,屏了吸,將那桃木門輕輕推開。
若有似無的花茶香氣漫出,是清爽的,不顯甜膩。
那風漸漸大了,將屋內(nèi)的香吹得散了些。
他要見的人就安靜地躺在軟榻上,呼吸均勻,眉宇間再看不出溫和,只含著淡淡的薄情,眉頭微皺,看起來睡得不熟。
又是那竹青的外衫,手里多了把素扇,沒什么紋樣。
淮言不禁在想,若是能繪些竹上去,
應當會很好看。
腰上有一枚青綠玉佩,那流光鍛造的技藝想來是極好的,不過,上面的紋案好似有點眼熟。
剛一俯身細看,眼前的人睜開了眼,許是感受到了淮言俯身時帶來的風,那雙眼睛好看極了,清澈似水,那慍怒是不加掩飾的,與平日里不同,現(xiàn)在倒生動許多。
如果那只手沒有打上來的話,淮言或許還會再多欣賞幾秒。
倒是不疼。
“將軍自重。”源寧笙皺著眉,那眼里的郁憤很快就被掩蓋住了,好似剛剛那一眼是錯覺一般,取而代之的又是清冷。
含桃這時候也趕到了,一只手叉著腰,一只手扶著門框喘氣。
這人怎么跑那么快!
見到了坐在床上的自家少主,看來還是被吵醒了。
“含桃?!备惺艿嚼湟饧彼俾闲念^,含桃身體顫了顫。
“坊主……”含桃挪著步子走到源寧笙跟前,看清了那雙眸,無波無瀾的,可這才叫可怖,現(xiàn)下心里也明了了,這是生氣了……
“去領罰?!蹦堑穆曇粼俣葌鱽?,含桃心里只余歡喜。
沒有挨罵!
見含桃半蔫半樂的出去了,淮言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。
“將軍覺得很好玩嗎?”源寧笙那幽幽的目光落在了淮言身上。
烏色長發(fā)披散肩頭,外袍滑落露出里衣白襯,那玉佩被一只素白的手遮住了,真是白得晃眼。
不過,總覺得有些涼意。
再一瞥到床頭的一把長劍,銀制劍柄,嵌有一顆紅寶石,上有精美浮雕。
那人的手放在了上面,微屈的指還透著隱忍。
再一回眼與那人對視。
那雙眸,像是初雪融化后的一抹清寒。
此地不宜久留,一出門就看見了提著兩桶水罰站在桃花樹下的含桃。
見淮言走出來,含桃百般怨恨最后只化為了客套的笑。
都說醉桃坊里的丫鬟含桃笑起來最甜,尤其是那桃花眼眼尾的桃花,讓含桃的笑都沁著甜。
可現(xiàn)在怎么看都有股苦味。
還沒入冬桃花先榭了。
“含桃,你家主人怎么一早上火氣這么大?”淮言掛著一抹淺笑站在了含桃對面。
看著那眼前的姑娘,有些滑稽。
含桃有怒不敢言,只得咬牙切齒道:“我不是告訴過您了嗎?我家主人清晨才睡下,都沒來得及回私宅就睡在了茶館,現(xiàn)在被吵起來怎么可能沒有怨氣?!?/p>
那這怨氣很大了。
淮言看向那屋,門還微敞著,就掩在桃花里,幾縷晨陽透著縫隙,稀稀落落地打落在了桃木上,一旁池里的魚還時不時躍出了水面,就為銜走那一片花瓣。
又笑問道:“你家主人昨夜干嘛了?為何清晨才睡下?”
含桃撅著嘴不是很想說,瞄見了淮言那雙眼,左右只有被逼著說和自己告訴他兩個選擇,顯然后者更保險,只得銜著無奈說了:“因為茶館里的人都在說您喜歡我家主人,我家主人心煩睡不著?!?/p>
其實少主為什么會生氣她也不知道,就為了這么一個不辨真?zhèn)蔚膫髀劊?/p>
眼下先搪塞過去。
這個理由倒是淮言沒想到的,有點好笑。
不過含桃臉上的花案……
與剛剛門口見到時的似乎不一樣。
最后淮言就這么帶著那笑離開了,走了約莫一盞茶時間,含桃才丟下了掛在手上的水桶,全倒于了那桃花樹下。
臨了,隨手將那兩個桶擺在了邊上。
朝那屋內(nèi)走去,行至源寧笙跟前,微微福了一福,眉眼里不再含笑。
“少主,那將軍果然有問題。”那眉眼帶著點點寒冽,與往日大不相同。
“白茶,你與含桃當真是越來越像了?!痹磳庴蠝\笑,眼里哪里還有郁怒?“險些將我糊弄了過去?!?/p>
昨日那消息傳播的速度很快,過于刻意,還剛巧說的是淮言與他。
源寧笙聽到消息時就明白了,淮言已經(jīng)開始懷疑他了,這是在試探。
那日他去府上已經(jīng)大致摸清楚了路線和防守。
這果然會很有趣。
錯綜復雜的路線,去一個浴堂都要繞上許久的路,他雖身中劇毒,可也不至于連一個丫鬟來時的腳步都聽不見,這未免有些古怪。
“公子說笑了,今日來得匆忙,是有要事稟報?!卑撞鑼⑸砩蠏熘南隳胰∠拢挥柙磳庴?。
源錦銘特地交待過,在外斷不可再叫源寧笙少主。
那香囊上繡的,正面是鴛鴦戲水的圖案,背面是龍鳳呈祥。
手法算不得嫻熟,卻勝在精細。
這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。
“我知道她的意思。”源寧笙應道。
“一日后的春宴,您可一定要來,到……”白茶還未說完,只見源寧笙白皙的食指豎在了唇前,嘴角隱隱帶笑,那眸向門外一瞥,白茶立時噤了聲。
“到時候給她帶桃花酥,我知道?!痹磳庴香暽显捨?。
白茶面上帶笑,附和著:“公子記得便好。”白茶的手落在床沿,用手寫下了“湖心亭”三字。
湖心亭是源府最安靜的一處,挨著二夫人的院落,源寧笙喜靜,兒時不是在茶室就是在那兒,為了不讓人叨擾,源承德又是在邊上種滿了源寧笙喜愛的桃樹,又是砌了堵院墻將那兒圍住的,生怕有一點聲響透進去,那桃花開得愈加旺盛,就算進了墻,也難以尋到被那花樹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湖心亭。
現(xiàn)在想來,倒是一個說話的好去處。
“來時可見過含桃?”
“見過了?!卑撞璧馈?/p>
想來起初在外應付淮言的應當不是白茶。
再看那臉上的桃花,源寧笙眸子暗了暗。
想來他應當也是是注意到了這個。
不然今日的桃花也不會突然掉那么多。
“好好去找含桃敘敘舊吧,你們姊妹也許久未見到了。”源寧笙說著,那手輕輕點了點右眼角。“午后等茶館里沒了客,幫我去采買些醫(yī)治眼疾的藥物?!?/p>
白茶看得真切,立即明白了意思,應了聲便退下了。
淮言坐在那樹枝上,鼻腔里全是那花香,已全然聞不見一絲茶香。
切。
騙子。
隨著桃木門被輕輕合攏,白茶抬起頭看那桃花,紛紛揚揚的花瓣從樹上落下。
——
“你說什么?!”李業(yè)那目里的怒氣沖天,困惑也在那眸里打轉(zhuǎn)。
“我要去春宴。”淮言噙著笑,絲毫不在意那焦灼的目光。
“去你個大頭鬼!我今日才向源承德傳報!”李業(yè)咬得牙咯吱響,“而且那消息現(xiàn)在傳的滿城都是,就算那人有問題,你這樣做對得起他嗎?”
“他還用不著我們關心?!被囱阅悄坷镫[隱帶著怒意,或許是他掉以輕心了,早上時居然還真閃過一絲愧疚,不過,也只是轉(zhuǎn)瞬即逝?!安槌鍪裁戳藳]?”
李業(yè)剛還在思考上一句話的意思,淮言貌似真的帶了點怒,現(xiàn)下他也只好斂了情緒,勉力用平和的語氣同他對話:“查不出來。醉桃坊是在你上一次出征后三月有余才開業(yè)的,茶館地段挺好,賣的茶也甘甜清冽,許多人會慕名而去。自從……你那日回城時,醉桃坊坊主的露面,那茶館更是座無虛席?!?/p>
上一次出發(fā)時是冬至。
每日都來這么多人,為何沒有一人敢去南廂房?
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這樣的無賴。
還有他那日,一回來就剛巧看見那場景,似是特地作戲予他看一般。
瑾汐當時好像還和說書先生吵起來了,原因是什么來著?
——[但那是因為那群人擋住了去路,我才留下來與說書先生小小地爭論了一下……]
這么一想,好端端的說書先生不在繁華的街道上說書,也不在茶樓或酒樓,反而跑到一條鮮有人來的車道上,還正對上了南廂房的窗口,引來的群眾會擋住車馬不說,對說書的也沒什么益處。
只是那日他是只身騎馬,并沒有受到那群人的影響。
如果是馬車就不一定了……
一個坊主會有那套先帝御賜的茶具?
一個坊主會被邀請去春宴?
一切疑點都在說明這人有問題。
“那日在城門那條路上的說書先生,叫人將他找過來。”淮言臉上哪里還見半分笑意,被一個坊主玩弄了兩天,又或者說此時他的動作也在預料之中?
擁有那樣的臉,卻有如此的計謀。
當真是聰慧。
“順便,查一下京中有沒有哪個權貴有兒有女,要相貌極好的那種。”淮言吩咐道。
“你這思維轉(zhuǎn)得倒是快,有線索了?”李業(yè)瞇著眼笑,絲毫沒理會身后淮言那和戰(zhàn)場上一樣暴戾的神情,“有兒有女的還長得好看的可多了去了,這可不好找。”
“不過……源承德那家伙好像也有一雙兒女,春宴時他小女兒和太子的婚事也要定下了?!崩顦I(yè)回憶著往昔,道,“只是那長子吧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嘿嘿,沒見過。”李業(yè)嘻笑道。
那你認真?zhèn)€什么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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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番外
瑾汐坐在桌前,雙目呆滯,神情空洞。
完了,表哥他同時愛倆。
不會是被皇上逼急了腦子變傻了吧……
不對,這樣好像是正常的……
可是……
啊啊啊啊啊啊??!
完了……
全完了……
表哥不干凈了!
不知道為什么,雖性格大大咧咧,成日舞刀弄槍還不拘小節(jié)的瑾汐,對專情卻特別在意。
可能是因為瑾元軒經(jīng)常在她耳邊給她念詩書洗腦時,她只聽進了情情愛愛的詩句。
例如“愿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離?!敝惖摹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