蔓茵好不容易平緩下了情緒,剛踏出琴室,藍桉便迎了上來。
“臥花姐姐,剛才那位是哪位大人嗎?”藍桉年歲尚小,蔓茵還不曾讓她接見過多的客人,因此也還保有一些孩童般的單純。
“下次見著他可要注意著,將錦繡苑的門鎖死了?!甭鹧鹧b發(fā)狠道。
藍桉訥訥地點了點頭:“臥花姐姐,為何您剛才要我換上這身衣裳?還叫我去讓姊妹們丟棄那些成衣?平日里不是在接客才穿得嗎?”
“那些成衣和布匹若丟了,宮里那邊又要如何交代?”
蔓茵無奈笑笑:“都丟了吧,外邊的人隨便賣些次品就夠了,拿別的料子再給宮里做批新衣裳送去吧?!?/p>
說著,她輕拍了拍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姑娘,神目晦暗不明:“小藍桉,此后不要再提起剛剛的事情,現(xiàn)在就去將衣裳換下吧?!?/p>
藍桉笑著點頭便退下了。
蔓茵收了笑,朝樓下走去。
她早有主意要作一間布坊,巧在小雪前不久,那商人也不知從哪得的消息,主動上門與她談合作。
在那時,蔓茵便已發(fā)現(xiàn)了布匹的異常。
女子聞不得的奇香,男子聞了癡狂,情欲滿盛而無法自持。
若真穿這樣的衣裳去做生意,那估計都要亂做一鍋粥了,還如何做生意。
不過是因為蔓茵打著別的主意,也就沒揭穿那商人,還買下了布匹,現(xiàn)在姑娘們身上的衣服只是淬了較為濃厚的花香。
那些癡狂也不過是男人骯臟的欲念罷了。
可惜了,那些布還花了好些銀兩。
至于……
“鈴蘭?!?/p>
被喚作鈴蘭的姑娘忙回過頭,素色衣衫,頭戴小巧的瑩白花飾。
“啪!”蔓茵十分干脆地甩出一巴掌,周圍的人都被嚇得驚退了幾步,將她們圍繞在了中心,那些戴著面具的男人混雜在人群之中,頓時熙攘一片。
“臥花姐姐,您為何要打我……”鈴蘭癱軟在地,面露凄哀,我見猶憐。
周圍的男人都想上來攙扶。
“你若再敢溜進我房間,偷我的東西,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簡單了?!甭鸩讲骄o逼,話里是針鋒相對。
鈴蘭急忙辯駁:“我不曾偷過你的東西……”
還未說完,她身形就頓住了。
“哦?”蔓茵故作困惑,蹲在了鈴蘭的面前,“這么說,你還是闖進我房間了?!?/p>
鈴蘭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,朱唇顫抖。
“我……”
蔓茵湊到她的耳側(cè),嗓音輕涼:“你可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
說完,她站起身,朝周圍人爽朗地笑道:“姑娘間的小矛盾罷了,讓各位客官見笑了,莫要見怪?!闭f完,她轉(zhuǎn)身便上了樓,在那些渾濁的目光下。
她的儀態(tài)端莊優(yōu)雅,不似青女,一顰一笑皆是男人們的幻想。
只一句,那些男人就將剛才都事情拋諸腦后,只余下了一聲聲歡笑與追捧。
鈴蘭仍舊呆愣地坐在地上,埋沒在了人聲鼎沸中。
她被周圍的姑娘過來攙起,面色依舊慘敗,緊抿著紅唇也不作聲。
蔓茵就站在樓上注視著這一切,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可笑。
鈴蘭是沒偷東西,可她往茶水里下了藥。
她怎么可能敢認(rèn)下呢?
這偌大的錦繡苑里,只鈴蘭一人原先是大戶人家里出身的小姐,自詡高傲,將自己扮成一朵嬌柔花。
可她的清廉在錦繡苑可過不長久。
而后來她才知道,這錦繡苑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靠出賣皮相為生,臥花是這苑里的琴師,只奏奏曲,既不須諂媚,也不須委身于男人的胯下。
她嫉妒得發(fā)狠,想就此讓蔓茵也嘗嘗那般滋味,才鬧出了這么一場混亂。
“不聽話的孩子?!甭鹉剜翱墒且邮軕土P的?!?/p>
鈴蘭掩著面跑回了臥房,在合上門的那一刻,她露出了極其憤怒猙獰的面容,不多時,她卻又露出了一個狡邪的笑來。
——
“娘,您手下留情啊?!标悪?quán)冥撥弄著棋罐里花白的棋子,無力地看著即將要慘敗的棋局。
對坐的婦人得意一笑:“你呀,今日怎閑得來與我下棋?”手上動作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又吃下了兩顆陳權(quán)冥的棋子。
“我就想來看看您也不行嗎?”陳權(quán)冥撇撇嘴,絞盡腦汁在思量下一步棋路。
源素不信任地咂了咂嘴笑:“你可別逗趣我了,你可是閑下來都敢當(dāng)街予你表哥示愛的人,當(dāng)時怎么不記得有我這個阿娘?”
說著又是兩顆子,棋桌上的白子只余零星。
“娘……話可別這么說啊!我那是因為……因為我認(rèn)錯人了啊。”陳權(quán)冥連口叫冤。
源素白了他一眼:“定然是你在京城交的那些不倫不類給你帶成這般,就算那人你真就不識得,你也不得如此莽撞啊,姑娘家哪有喜歡你這般的?”
陳權(quán)冥欲哭無淚。
你兒子真的要追不上姑娘了。
怎得跟著源寧笙是被損的命,回了娘身邊也是如此。
“不過,要不是你那事,我都還不知道寧笙何時來的南城?!痹此貒@道,“改日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情T去見見才是,自嫁于你父親,我已經(jīng)許久未見過他了?!?/p>
陳權(quán)冥疑惑地抬起頭來:“你和父親春宴時不是回去了嗎?”
忽然,面前的女人似說漏嘴般,朝他俏皮笑笑,他瞬間就明白了。
“你倆又背著我去哪玩了?!”陳權(quán)冥怒氣沖沖。
“這么兇干什么啊,你老娘我天天在這院里坐著不悶乎???”源素埋怨道。
“那你們下次就不能帶上我嗎?”陳權(quán)冥不解,那委屈溢出眼眶。
源素嘖了聲,又吃下了兩子:“之前又不是沒帶你出去過,你委屈什么?”
“您最好說的不是將我藥倒在客棧,一覺醒來便回城那件事?!?/p>
源素訕笑著,擺了擺手。
忽然,她突然意識到好像不該聊這個的才對:“出去玩?你那破事若不是你舅父不與你計較,你以為我今日會準(zhǔn)許你踏入我院檻半步?還帶你出去玩?去哪?去找一個風(fēng)和日麗的山溝溝里活埋嗎?”
幾乎被殺得體無完膚的陳權(quán)冥,被堵得啞口無言。
他是撿來的吧。
不久,這盤棋還是結(jié)束了,這場耗戰(zhàn)也終于結(jié)束。
“娘啊,我不會是您撿來的吧?”陳權(quán)冥還是問出了口。
源素不滿地皺了皺眉:“撿來的?就你這張臉,哪個地方?jīng)]有我的影子?”
“也不知你在京城禍害了多少姑娘?!?/p>
陳權(quán)冥趕緊抬手打斷源素的話:“娘,這你可就是誤會我了,我只是言辭上沒規(guī)矩了點,可我真沒禍害過姑娘?!?/p>
源素瞟了他一眼,極其敷衍地就“哦”了聲。
“我說真的啊娘。”陳權(quán)冥再次強調(diào)。
“我又沒說你話里有假,這么緊張做什么?”源素白了他一眼,“你以為我會準(zhǔn)許一個浪蕩子在我的宅院里作威作福?”
娘,您就承認(rèn)吧,其實我就是撿來的吧?
不然您怎么表現(xiàn)得這般不在乎我??
“好了,沒什么事你就回你屋里去,別在這擾心我,就你這棋藝,連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?!痹此厥蘸昧似遄?,埋怨著。
“等等啊,娘?!标悪?quán)冥訕笑著,攔住了源素要收棋的動作。
“我的確有事要問你?!标悪?quán)冥的神情懇切,似乎是真有急事。
源素的手頓了頓,收了回去:“那你就說說看吧,我只予你半炷香時間?!?/p>
——
霞染半天紅,風(fēng)清景明。
床上的人側(cè)躺著,墨發(fā)披散,呼吸均勻,對外界并不設(shè)防。
看著倒是溫順。
不知等了多久,源寧笙才被輕微的觸碰激起癢意,有些不適地輕皺了眉,迷糊間握住了那撫摸在自己臉頰上的手,聲音細不可聞:“別摸了,癢?!?/p>
他似乎并不覺得奇怪,甚至可能習(xí)慣這樣的觸碰。
想到這一點,淮言無意識地蹙起眉,手上傳來的溫度,輕柔得不真實。
這話絕對不是對他說的。
“你在對誰說話?”他的聲音似淬了寒。
話音剛落,源寧笙睜開了眼,也清醒了,甩開手就坐起了身。
“你怎么進來的?”源寧笙面顯煩躁,聲音里的怒意不加掩飾,突如其來的驚嚇讓頭腦有些發(fā)疼?!盀槭裁礇]人攔著你?”
“以你未婚夫君的身份進來的,怎么會有人敢攔著我?”淮言調(diào)笑道。
源寧笙煩躁地瞥了一眼刀:“公子說笑話的本事不去做叫花子當(dāng)真是可惜。”
“我看你是翻墻進來的還差不多?!?/p>
淮言失笑:“阿笙啊,你怎么可能忍心要我去當(dāng)叫花子呢?”
源寧笙面上浮現(xiàn)的不耐更深,沉痛纏繞著額頭,他的身體似乎是在本能地抗拒。
“出去?!痹磳庴先嗔巳嗝夹?,“我懶得和你吵?!?/p>
淮言就坐在床沿,留心到了源寧笙的動作,抬手輕撫上了額頭。
“不舒服?”他輕聲詢問,“沒發(fā)熱,要不你再休息會兒?”
被你這么一嚇,誰還睡得著?
源寧笙估計是被突然溫軟的語氣給嚇愣了,他都要開始懷疑淮言是否存在精神類疾病了。
不然為何每次都會突然有個人樣。
源寧笙躲開了那只手,心底的不解與嫌棄一并漫上眸里。
憶夢丸莫不是能吃傻吧,都摸上來才記得躲開?;囱园迪?,面上的笑意更深。
“你若是不想休息,那我們聊聊天?”淮言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,“你難道沒有什么想問的?”
源寧笙雖然并不想與淮言再多交談,可他的確是有想問的。
雖然眼前的人說話十有九謊。
“我如今何年歲?”源寧笙問。
淮言思忖了會,道:“二十一。”
四年前皇帝沒少在他面前說源家長子的風(fēng)光事跡,光是十七歲時的應(yīng)試文,如今在耳邊還能聽見瑾元軒的夸贊。
按理推算,今年應(yīng)當(dāng)是二十一。
“你是誰?”源寧笙瞟到了淮言掛在腰間的玉佩,曇花案的圖騰,白玉流光,這塊玉佩他身上也有一塊,但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是何時掛上的,他從前也無配玉的習(xí)慣。
“你不認(rèn)識我也正常?!被囱暂p笑,“畢竟你十七時你我不曾會過面?!?/p>
“姓淮名言,淮水淮,言辭言,你可記好了?!?/p>
心底突然漫上密密麻麻的刺痛,似乎是有百蟻啃食而過,掀起不安的潮浪。
是在害怕,還是厭惡?
這個名字,他似乎是在哪里聽過。
好像是木臻在時提到過。
“你就是那個殺神將軍?”源寧笙唇角似乎勾起了笑意,“我還以為你真如木臻說的那般相貌丑陋,不愿示人?!?/p>
“不過品行不端一事倒是真的?!?/p>
沒想到在那時自己的名聲已是這般。
淮言有些失笑,這初印象好糟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