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么寫真的沒問題嗎？”程九狐疑地掃了一眼站在身側(cè)的人，和那督查司似的，“那毒分明還未尋到下落，而且就這么直言五皇子是背后主謀，陛下怎么可能會(huì)相信？”

　　“就這么寫?！被囱孕Φ溃澳氵€不夠了解陛下的德行。”

　　他可不愛什么妃嬪美姬，眼里全無血緣親友，只有那閃著金光的龍椅。

　　他甚至能將七皇子推至交戰(zhàn)邊緣，卻又故意設(shè)計(jì)要他戰(zhàn)敗，在國都里被落得個(gè)廢物皇子的稱呼，這般人，幾分薄情寡義？

　　再加上，李仁早就有意要除掉五皇子這個(gè)怪胎，只是苦于沒有契機(jī)，眼下，無論五皇子做沒做過這樣的事，李仁都會(huì)替廷尉遮攔下來。

　　“那他……”

　　程九瞥了眼依舊被捆在柱上的人，只不過現(xiàn)下瞳仁里已經(jīng)神空色散，目眥欲裂，齒間濃血覆滿，一路順著滑到脖頸處，黑發(fā)零散地遮掩住了猙獰的面目。

　　“若還有氣，”淮言漫不經(jīng)心地瞥了眼，“就活埋了吧?！?/p>

　　這話，聽著可比這獄中的濕寒更甚。

　　方才問話時(shí)，并未得出什么有益的結(jié)果，那商人顯然還是有些抗拒配合。

　　淮言一來，與他耳語了幾句，突然就被嚇得魂都飛了，那面色驚懼猶在眼前。

　　在之后，審訊問話的內(nèi)容就只有淮言一人知道。

　　傅回漾開口道：“將軍，可錦繡苑的掌柜白日里不還要這人嗎？”

　　淮言無所謂道：“就告訴她我手滑，給人掐死了唄。”

　　“這……”傅回漾一時(shí)想不到要什么話來回應(yīng)。

　　“算了，我自己去說吧。”淮言擺了擺手。

　　“是?！?/p>

　　——

　　“那將軍您的手勁未免有些太大了。”蔓茵微抬了眼，面露擔(dān)憂。

　　“您這樣我怎么敢讓你靠近阿笙。”蔓茵不滿道，“我家阿笙可是個(gè)清靜人，我可怕您碰上他了呢?！?/p>

　　“見諒?！被囱脏托Τ雎?，帶過了話題，“不過我來此并不是為的此事。”

　　蔓茵輕頷首，示意他往下說。

　　“玉佩還你。”淮言將玉佩取下，擺在了桌上。

　　“我還以為您是要扣下它呢?！甭鹦Φ馈?/p>

　　“我不是愚鈍之人，這塊玉佩對(duì)您來說應(yīng)該很重要，我自然是不能占為己有?！被囱哉f著，視線落到那玉佩上。

　　“再者說，這玉佩本來也不是我的?！?/p>

　　蔓茵淺笑著將玉佩拿起，視若珍寶般捧在手心里端詳。

　　“保管的不錯(cuò)?！甭鹫f著，又看向了淮言，“不過，你可以繼續(xù)拿著它。”

　　說著，她又把玉佩放回了桌上，還往淮言面前推了推。

　　淮言面露遲疑，沒有接下。

　　“收下吧。”蔓茵看著他，眼里多了莫名的慈愛。

　　“我總要知道這是為何吧？”

　　蔓茵無奈笑笑：“這塊玉它的確于我而言很重要，而且有它，藤閣上下都會(huì)聽玉佩差遣?！?/p>

　　“就這么給我？”淮言掃了眼蔓茵神目里就要溢出來的憂傷。

　　“也沒什么，只是我抱有一定私心，想要您留在藤閣?！?/p>

　　“我即日便要離開京城，我想委您替我照顧好阿笙?！?/p>

　　“若您覺得這有不妥，自然是可以不接這玉?！?/p>

　　“我還沒有喜歡替別人養(yǎng)孩子的毛病?！被囱缘脑捳Z冷漠寒涼。

　　“您說笑了。”蔓茵的語氣十分平靜，“只是靖婆年歲已大，我此去不知要多久能回來，阿笙也不能回到源府去?！?/p>

　　“我也是看他不怎么討厭您才想出了這么個(gè)餿主意，不過將軍若是不愿，那……”蔓茵無奈說著，就要將玉佩收回。

　　淮言率先截下，指節(jié)套過系在玉佩上的細(xì)繩打了個(gè)轉(zhuǎn)：“也不用就這么急著收吧？”

　　“那將軍的意思是？”蔓茵遲疑著收回了手。

　　“只因他不討厭我，所以您就選擇我？”淮言端詳著那玉佩上的花案，似隨意般問道。

　　“一大部分原因吧。”蔓茵應(yīng)道。

　　“曇花案是何寓意？”淮言問。

　　蔓茵的視線重新落在了那玉佩上，思忖良久。

　　“將軍，您喜歡阿笙嗎？”蔓茵嗓音輕悠。

　　“歡喜與否，您不是看得出來嗎？”

　　聞言，蔓茵的神情漸漸柔和，眉目含笑。

　　“將軍，感情是很難讓人察覺的東西?！甭鹬噶酥改怯衽澹按擞裼谖矣诎Ⅲ隙己苤匾??！?/p>

　　“我知有些話本不該由我告知于您，可我怕這一去我若是就不回來了，那這些話應(yīng)該就無人能再告訴您了。”

　　“這塊玉，是阿笙母親的遺物，雙玉為對(duì)，他母親親手為他雕的，藤閣也是他母親生前為他留下的，攜玉者算是藤閣主人的意思。”

　　“他母親想阿笙若遇到了合適的伴侶，便可將第二枚玉佩轉(zhuǎn)贈(zèng)，愿他們二人平起平坐，不分高低?！?/p>

　　淮言握著玉佩的手緊了緊，呼吸一滯。

　　“曇花案，世人皆因其消逝過快而惋嘆。可曇花也不僅是如此寓意?！?/p>

　　“它還有第二層意思，珍惜眼前人，莫辜負(fù)?！?/p>

　　“阿笙忘掉的東西，他若記不起來，就讓他忘了吧?！甭鸺?xì)聲道，“那些事情可沒一件值得他再記起來的?！?/p>

　　“這也是我與他父親共同商議后的結(jié)果?！?/p>

　　“將軍，您不日若改了主意，將玉佩交予源承德就是了，他會(huì)知道該如何處理的。”

　　“既如此，我收下了?！被囱云鹕?，恭敬地鞠了一禮，“晚輩還有要事，先行告辭，見諒?！?/p>

　　待人走后，蔓茵才收回了視線。

　　她回藤閣時(shí)從靖婆那兒得知，阿笙已經(jīng)向靖婆問過玉佩的事情了。

　　可蔓茵發(fā)覺，在與阿笙交談起此事時(shí)，阿笙貌似乎并不反感這樣的情誼，也就是說，他并不討厭淮言。

　　這或許是一個(gè)突破口，可以讓阿笙徹底拋下過往云煙，回歸到憶夢(mèng)丸所帶來的現(xiàn)實(shí)。

　　蔓茵知道，這同時(shí)也是一個(gè)很自私的決定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“聽說了嗎？七皇子失足落馬，落了腿疾，現(xiàn)下恐怕已是半個(gè)廢人了，估摸著就要被困在燕郊待一輩子了……”底下的大臣竊竊地說著，時(shí)不時(shí)還帶著一點(diǎn)諷笑。

　　自那一戰(zhàn)的落敗，七皇子的名聲跌落谷底，原先捧著他的那些個(gè)大臣，現(xiàn)下紛紛開始反水。

　　將近午時(shí)，卻還遲遲不見李仁的蹤影。

　　底下議論的聲音就越發(fā)地多了，也越發(fā)猖狂，似乎就要將房頂揭開。

　　“五皇子今日也沒個(gè)人影，你說，他不會(huì)是去……”話音還未落全在眾人的耳，一聲粗重的咳嗽就將所有話語打斷。

　　說話人打了個(gè)激靈，垂下頭，微哆嗦。

　　源承德收回目光，板著身子恭敬地朝門外邊鞠禮。

　　“見過陛下?！?/p>

　　話音剛落，眾臣跪倒一片，殿內(nèi)只余龍椅下站著的幾人，挺著身板，拱手行禮。

　　“眾愛卿似乎很關(guān)心朕的家事?！崩钊世溲蹝咭曔^那群大臣，在眾人的惶恐中坐上了皇椅。

　　他冷哼著坐下：“平身吧?！?/p>

　　他的視線掃過了站在最前頭的淮言，程九今日告了病，這群老頭里現(xiàn)下就屬他最扎眼，也偏偏就他看起來最為散漫，面上不含半分懼色。

　　李仁清了清嗓：“今日就罷了，若日后還有人管不住嘴嚼舌根子，就不是這般糊涂了事了?！?/p>

　　“謝陛下寬厚?！痹闯械侣氏鹊?，身后的大臣也紛紛拜謝。

　　李仁肅著臉應(yīng)下，沉聲道：“前些日子林家一案牽扯諸多事宜，為之朕已勞神苦思日久，也苦于諸位多事?！?/p>

　　“昨日，廷尉已告破此案，不及宣告天下，今日，該說的便一并說了?！?/p>

　　說著，他將視線重新落在了淮言身上：“淮愛卿辦事得力，時(shí)效并濟(jì)，今日，你想要什么賞賜，朕都依你。”

　　“無論你是要的千里之城，還是無上榮名。”

　　此話一出，眾大臣都朝淮言看去，那眼中飽含探究與艷羨溢于言表，不過，也不會(huì)有人敢提出異議，畢竟若真要論起淮言的累功，把皇宮一隅給劃出來，說是將軍府也不為過。

　　“此為臣本份內(nèi)之事?！被囱源鬼鴳?yīng)道微彎腰拱手，聲音也沒個(gè)正形。

　　“不過，既有賞，臣自然不會(huì)推拒。”淮言辭語含笑。

　　狂妄！

　　源承德斜睨了他一眼，很快又收回了目光。

　　“不過，臣不要什么廣城功名?！被囱杂值?。

　　李仁勾起唇，眼里盛滿歡喜：“你但說無妨?！?/p>

　　那封呈奏，雖然不是淮言寫的，但李仁只一眼便瞧出了是淮言的手筆。

　　以程九那心性，可悟不透他的話。

　　淮言斂起笑意，走至央正，直跪下，言辭鄭重，擲地有聲。

　　“臣自幼于宮中生長，陛下待臣如己出，臣感激不盡，也早將陛下視作家中長輩?！?/p>

　　眾大臣心底一涼，怪不得你總這般囂張跋扈卻還從未被責(zé)罵過，你莫不是皇上在外落的種，被冠了淮太尉的姓？？

　　“家父不在京城，臣想請(qǐng)一道旨意，為臣許一樁婚?！?/p>

　　源承德心下一緊，心里警鐘大作。

　　他趕忙攔在淮言要繼續(xù)往下說時(shí)站了出來，說出口的話一時(shí)語無倫次：“臣覺得淮大人無需談婚……不不，我的意思是，淮大人尚且年輕，正直榮年，現(xiàn)下談婚，為時(shí)過早了。”

　　淮言忙續(xù)上：“源大人說的有些道理，可晚輩認(rèn)為，眼下最是一年春好處，宜婚嫁?！?/p>

　　源承德一口氣差點(diǎn)沒提上來，欲再開口辯駁，李仁卻沒給他機(jī)會(huì)。

　　“源大人過慮了，前幾日你不還替他考量過幾家姑娘嗎？怎么今日他有心，你卻又無意了？”

　　他那分明是賊心??！源承德心中怒怨，面上卻只能訕訕笑著。

　　李仁抬手示意他回到人群里，好整以暇地繼續(xù)等著淮言接下來的話。

　　他可盼這天太久了。

　　“你說說看吧，無論是哪家的貴女，就算是公主，朕也會(huì)應(yīng)你?！?/p>

　　“臣想要求娶的，是源太傅之子，源寧笙。”

　　話音未落時(shí)，殿內(nèi)便已經(jīng)安靜了，此時(shí)一眾的呼吸揉雜在一起，清晰可聞。

　　他們已經(jīng)在懷疑自己年老體衰，連耳力都受波及了。

　　唯獨(dú)源承德不曾懷疑自己的耳朵，也偏他被氣得面色煞白，暗里牙咬得吃緊，再浪費(fèi)一會(huì)兒時(shí)間，估摸著就要暈過去了。

　　李仁僵了一瞬，淮言的話直白清晰，哪里明白不了。

　　淮言要娶的，不是貴女也不是公主……

　　甚至都并非是女子。

　　還偏偏是源太傅的長子。

　　李仁與他僵持了許久，幾番欲言又訕訕閉嘴，試圖厘清這里頭的倫理關(guān)系，也難怪剛才源太傅會(huì)這般緊張。

　　良久，他還是開了口：“你……”

　　“家父身在柳川，無法為臣操持人生大事，臣若自行定奪，也恐有不妥，還望陛下照拂一二。”淮言截下話頭，全然不給李仁有再多周旋的機(jī)會(huì)。

　　“好……”李仁只好硬著頭皮應(yīng)下，強(qiáng)裝著鎮(zhèn)定擬旨。

　　擬旨的太監(jiān)手都在顫。

　　殿內(nèi)這時(shí)才敢亂作糊粥，其間的混亂就要將源承德淹沒。

　　最后，源承德還是情不甘情不愿得接了旨，整個(gè)大殿都是道賀祝喜，什么雙喜臨門、吉人天相的話都說出口了。

　　源承德也不好繃著臉，只好一邊假惺惺地回笑，一邊有意無意地瞪著淮言。

　　每一次對(duì)上眼，淮言都回以了一個(gè)真誠的笑。

　　這件事，也在一朝之間傳遍了全城，屬是連路邊的孩童都能知曉一二的那般風(fēng)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