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，雨點(diǎn)敲打著宮中每一處宮院，密集的噼啪聲響仿佛要吞沒這一切。

“皇后娘娘！皇后娘娘！不好了！”常伴在皇帝身側(cè)的太監(jiān)尖著嗓子叫喚，刺破了沉悶的雨點(diǎn)。

“公公，時辰這般晚了，娘娘已經(jīng)入睡了，若有什么急事還是等娘娘起來再說吧?！币笤娞m的貼身婢女巧夢支起傘走過去，急切道。

“巧夢姑娘，此事拖沓不得，我要見娘娘，快！”公公喘著氣，衣裳已經(jīng)濕透了，那張蠟黃的臉的溝壑里灌滿了雨水。

巧夢連聲應(yīng)是，將傘遞給了公公，急匆匆地跑進(jìn)了殿內(nèi)。

——

“這雨可真大啊……”靖婆站在源寧笙的身側(cè)，聽著外邊磅礴的雨聲，喃喃道。

源寧笙雖然已經(jīng)退熱了，但身體的狀況看起來可算不得太好，臉色近來也都是蒼白如紙，這樣的身體狀況讓她怎么也不敢離他太遠(yuǎn)，生怕出了差池。

在她眼里，源寧笙不過還是當(dāng)初的小少爺。

源寧笙昨夜徹夜未歸，今日快晌午了才回來，剛見到時他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。

靖婆沒來由地產(chǎn)生了點(diǎn)兒不安，那神情與舉止，就好像那夜后——他十七歲生辰那夜后的樣子。

“靖婆。”源寧笙看著眼前的棋局，開口打斷了靖婆紛飛的思緒。

“老奴在?！本钙琶?yīng)答。

“勞煩您將前些日子收起的酒取出來吧?！痹磳庴戏愿赖?。

靖婆有些納悶，面露擔(dān)憂：“您身子骨這般弱，不宜飲酒吶。”源寧笙也不應(yīng)她，她沒折，又道：“這……唉，您且先候著，奴去去就回。”

“嗯?！痹磳庴蠘O輕地應(yīng)了一聲，視線從未移開過棋盤，那是前幾日與淮言下的那盤棋，他已經(jīng)盯著這盤棋看了近兩個時辰了。

這盤棋，白子并不是毫無勝算，當(dāng)時源寧笙因?yàn)樘弁炊雎粤诉@一點(diǎn)，當(dāng)他再看這盤棋時，他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落子并不是毫無破綻，甚至可以說因?yàn)楫?dāng)時思緒的混亂，棋路走得古怪而錯亂。

最后，他也算是想清楚了，淮言就是故意的。

靖婆近來勞作繁忙，未能及時添補(bǔ)燭蠟，這屋子里頭能點(diǎn)燃的燭臺并不多，但由于今夜云雨積壓，里屋就顯得沒有那么昏暗了，暴雨如雷貫耳，聲音大到淹沒了源寧笙的所有思緒。

源寧笙長舒了一口氣，應(yīng)該也是被吵的煩了，他難得將視線轉(zhuǎn)移到了窗戶上。

今夜，可不會有什么奇怪的人再闖進(jìn)來了。

他煩躁地收回視線，瞥到了桌邊那個瓷瓶，上邊泛起的光澤刺目。

那是源錦銘送來的，憶夢丸的解藥。

他閉上了發(fā)酸的雙目，不愿再回想往事。

憶夢丸和其解藥很特殊，它們都附著著極其容易辨認(rèn)的奇香，制毒者往往更需要無色無味的毒藥，源寧笙也不例外，可那香味的源于憶夢丸的原料迷荊花，無論調(diào)試多少次，那香味不是變得更濃厚就是更難聞，所以，源寧笙放棄了，因其過于容易辨認(rèn)，這個毒最難在對方清醒時用下。

在源寧笙知道那是解藥時，他多了一點(diǎn)莫須有的恐懼，他不知道從何而來，但心里似乎又有了個不敢確定的答案。

周圍人似乎總認(rèn)為他無所不能又無所不曉。

只要他想，一切仿佛觸手可得。

當(dāng)他下定決心服下解藥時，那些屬于他的記憶就像別人的記憶一般強(qiáng)行占據(jù)了大腦。

那鉆心的疼痛，他這輩子應(yīng)該不會想再經(jīng)歷一次。

誰又能做到毫無波瀾地接受所有自己討厭的事情。

又有誰能再一次接受自己最摯愛的親人死亡的真相。

那一瞬間，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要瘋了。

現(xiàn)實(shí)與夢境，就要分不清楚了。

若那些記憶一輩子都不會再記起來，那該多好。

他近來時常這樣想。

在憶夢丸給他塑造的世界里，沒有血海深仇。

亦沒有那局棋。

而現(xiàn)在，這些都真真實(shí)實(shí)存在著，如烙印一般驅(qū)除不掉。

還有那遺情散留下的禍根。

“少主?！本钙攀蘸脗?，將手上的木質(zhì)托盤放在了桌上，擺好了酒杯，彎下腰替源寧笙斟了一杯酒，“現(xiàn)在的南城酒與您以前喝的可大不一樣了，您可別喝多，身體要緊。”她語氣里流露出擔(dān)憂，那杯酒也不敢倒多少。

源寧笙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，一飲而盡。

“沒什么味道啊……”源寧笙喃喃著，又好像意識到了什么，沒再開口。

“怎么會，這酒聞起來氣味挺濃郁的呀?！本钙旁尞惖?。

源寧笙思忖著，眼神里多了探究：“這真的是南城的酒嗎？”

靖婆堅(jiān)定道：“肯定是的，錯不了，京城這地方養(yǎng)不來好桃花，桃花釀氣息總是寡淡還發(fā)酸苦，與南城那專生桃花的地方可比不來，兩地桃花釀的氣味相差自然就大了?！?/p>

源寧笙的指尖摩挲過杯沿，心里隱隱有了猜想。

“靖婆，您跟在我阿娘身邊多少年了？”源寧笙放下了酒杯，支起腦袋，另一只手又取了一個酒杯，往里面倒酒。

“好些年了，奴都快忘記了?！本钙艣]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問，一瞬間怔愣后，眼中多了些些的惋惜與哀傷。

靖婆的視線落在了源寧笙的臉上，又露出來溫和的笑：“您生得與她倒是愈發(fā)地相像了呢?！?/p>

源寧笙淺淺笑著以示回應(yīng)，將新倒出來的酒盞遞給了靖婆：“您試試。”

靖婆有些不明，但還是接過了酒盞，灌入了口腔，一瞬間，她如同僵住了一般，本被強(qiáng)壓下去的淚意又涌上來，久久都回不過神來。

“怎么會呢？怎么會呢……”靖婆放下酒杯，不可置信地呢喃著。

“是阿娘釀的酒吧?！痹磳庴峡粗倪@般神情，心里也落了答案，他笑著捻起一顆黑子，在棋盤上落下。

這局棋雖然錯了，但又不是下不了了。

這一切可都還沒結(jié)束。

“是……這還是因?yàn)槟鷥簳r愛吃甜，小姐特地為您改良的甜釀，小姐釀出來的第一壺甜釀我就嘗過，就是這般味道，我不會忘記的，整個南城，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釀出這般味道了。”靖婆越說，聲音越抖，眼眶里早已蓄滿了淚水，可她，卻還是在笑著的。

源寧笙勉力地笑了笑，那一瞬，他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，燭光昏暗，靖婆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。

整個南城當(dāng)然不可能會有第二人會釀此酒了，在母親過世后，南城里所有的酒鋪?zhàn)犹一ㄡ劦木品蕉急凰愿罁Q掉了。

“我有些累了，您也早些回去睡吧，趁著明早雨小些的時候使些人修固一下屋梁，這幾天，天氣可能都不大好。”

“還有，這幾日若有人來找，一概不見?！?/p>

靖婆應(yīng)聲，收好了酒杯與酒壺，支起傘，那單薄的背又漸漸沒入了雨夜中，直至，被無盡的黑暗吞噬。

源寧笙嘆著氣，目光又落在了棋局上，神目晦暗不明。

遺情散恐怕是源寧笙迄今為止碰到過最令人惡心的毒藥了。

好在，他還能保持理智地去想辦法制作解藥。

在之前淮言中毒時他已經(jīng)大概研究過遺情散了，想要制作遺情散的解藥對他來說并不是很困難。

只要那個人不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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