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錦銘見過太后?！?/p>

　　話音剛落，殷詩蘭的話音即刻就響起了：“哀家說過了，你可以直接稱呼哀家為母后，在哀家面前也不必多禮?！?/p>

　　殷詩蘭放下筷子，眉頭輕皺。

　　錦銘淺笑著搖了搖頭，低著頭應(yīng)道：“太后，這是不合規(guī)矩的。”

　　殷詩蘭看著她那消瘦的身形，良久也沒能說出什么話來，只是暗自心疼她的懂事。

　　她朝源錦銘招了招手，示意她過來。

　　源錦銘緩步靠近，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被輕輕捧起。

　　“你就坐在哀家身邊吧?！?/p>

　　源錦銘落了座，與殷詩蘭對視，手心傳來溫熱的摩挲。

　　“此事確實是委屈你了，朝廷現(xiàn)在的局勢才剛穩(wěn)定下來，此時大婚不是明智之舉?！币笤娞m柔聲寬慰道，“你是在生哀家的氣嗎？”

　　殷詩蘭只感覺到握住的手在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顫了顫，但很快就又保持了不動，眼前一言不發(fā)的姑娘也終于是張開了唇瓣：“臣女惶恐，太后以后可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，使不得?！?/p>

　　殷詩蘭見她如此執(zhí)意，便也放棄了。

　　“罷了，你與悅兒的婚期，哀家會盡早再擇選吉日，不會讓你再等了?！币笤娞m收回了手，拿起筷子就給源錦銘夾菜，“前些日子你提起的那件事，哀家答應(yīng)你了，其實就算你不提起，哀家也有這般打算?！?/p>

　　源錦銘聽后，作勢就要起來行禮，被殷詩蘭攔下后，只能感激道：“臣女謝過太后?！?/p>

　　殷詩蘭擺了擺手，道：“你阿兄當年的成績斐然，是個不錯的苗子，當初皇上為了找到他，可花了不少功夫?！?/p>

　　“只是，哀家不明白，為何當初那場考試他會用一個假名字？”

　　源錦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，道：“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，我也曾問過阿兄，這么多年了我也沒個確切的答案，我猜測可能只是因為‘蕪音’和‘寧笙’湊巧是一個意思的緣故吧?！?/p>

　　“無音，寧聲……令兄還真是會起名字?！币笤娞m沒再說話，看起來是在想著其他事情。

　　源錦銘見她這樣，也只是笑了笑，沒有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。

　　“太后，臣女吃飽了，就快入夜了，錦銘就不再多叨擾您了，您也早些歇息?！痹村\銘站起身，福了福身子，殷詩蘭顯然是還沉浸在思緒中，也沒多留她，點了點頭就沒再分神過來了。

　　源錦銘退出了門外，拉攏了半敞開著的門，那面上緊繃的拘謹這才卸下。

　　她當然知道源寧笙為何會起那個名字。

　　而當年皇上其實也沒花什么力氣去找他，他分明應(yīng)該是一看到那個名字就應(yīng)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才對。

　　那些老臣們，又怎么可能會不認識這個名字，這個名字早在十年前就在他們心底扎下了根，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拔出來了。

　　他們不敢再讓一個源家人踏入朝堂了，亦或者說，他們不敢讓一個流著蕪家人血的人踏入朝堂。

　　若非源錦銘在堂上提起，李仁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管源家故意抹去源寧笙信息的這件事，那些老臣，也只當這個人死了，朝堂之上，能撼動源家地位的人可以說毫無一人，即使是天子也要禮讓三分，也是因為如此，眾臣對源家的忌憚與日俱增，處處提防。

　　擁有這般的身份地位，源家的仇人自然不少。

　　官場向來如此，所以那年的“蕪音”，才會石沉大海，無人提起。

　　當年源寧笙用一個名字就打破了那年朝堂表面上的平靜，也用這一個名字摸清楚了朝堂的迂腐。

　　而這場局，也該迎來高潮了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“哇塞！”瑾汐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贊嘆，一個勁地沖白桃點頭，顯然，她很滿意，“我從未喝過這般好喝的茶，而且一點也不不苦欸。”

　　白桃見她如此率真，笑著又給她倒了一杯，“這是我們這兒的招牌桃露，您要是喜歡可要多喝些了，再過幾周可就過季了，可就再難尋到這般好的桃花當作原材料了?！?/p>

　　“奧對了，您要是喜歡桃花，剛巧今日廚房里做出了一屜桃花酥，您要不要嘗嘗？”

　　瑾汐一股腦地就應(yīng)下了，全然忘記了南城的糕點或許會很甜這件事，還十分順手地就接過了白桃手里的花茶。

　　“那還請小姐您在這稍等片刻，我命人給您送上來。”白桃說完便離開了。

　　瑾汐小口小口喝著杯子里的茶水，甘甜清爽，還有淡淡的桃花香，一時分不清是窗邊鉆進來的桃花香，還是杯子里醞釀著桃花魂。

　　難怪叫醉桃坊。

　　白桃吩咐完了外頭的伙計，看了眼印在桃木地板上的光輝，想來也快要巳時了，她熟練地走向了南廂房，熟稔地走上了樓，打開了茶室的門，將里邊擺放的茶具一一擦拭，又再整齊地擺放開，倒掉了壺里涼透了的茶，又重新沏了一壺出來，將锃亮的茶桌擦拭了一遍又一遍，半晌，終于覺得差不多了才退出了茶室。

　　源寧笙去往京城前并未知會她，她也就還以為源寧笙并沒有離開過，她每天在做的，就是開業(yè)、招待客人、等坊主。按部就班地完成她要做的事情，日復(fù)一復(fù)皆是如此，時間久了，她也開始有了別的顧慮，例如，她是否是被遺忘了。

　　因為，就連之前日日都來尋她的陳少爺，也不來了。

　　即使她知道茶水更替了多少遍都不會有人來，但她也會擔心因為一點差池而被拋棄。

　　“真是莫名其妙的顧慮呢?！卑滋易匝宰哉Z地喃喃著，合好了茶室的門，不知為何又在想這些奇怪的事情了，最近她好像越來越焦慮了。

　　“你在這里呀！”一道歡快的呼喚，在很遠的地方傳來，卻格外清晰明亮。

　　白桃收起了恍惚，忙走下樓去，走到了站在桃花樹下的姑娘面前。

　　“桃花酥好好吃，是你做的嗎？”瑾汐兩眼放光地看著白桃，隱隱還能看出她的崇拜。

　　眼尾的小痣俏皮，給這歡鬧的少女平添了幾分可愛。

　　沒來由的，心臟似乎是極短暫地停頓了一小瞬間。

　　風過樹搖，落下了幾片薄粉的桃花，周身縈繞滿了香甜的氣息。

　　她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，在那顆小痣上輕輕點了點。

　　瑾汐不明白她在做什么，只是歪著頭看著她。

　　“姐姐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
　　白桃身體僵了僵，意識到自己的唐突，忙收回了手，隨意地抬手抹去了眼淚，焦急道：“抱歉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可能是眼睛進沙子了吧。”

　　剛剛在一瞬間，她恍惚間將瑾汐的模樣看成了自己的樣貌，只是頭發(fā)并未盤起，墨發(fā)披散，眼尾有一朵精巧的粉桃花，笑顏如花，但只有那一剎那，很快，那張臉就消失了。

　　她最近總會產(chǎn)生這樣的幻覺，只要是身形與她一般的姑娘，她的腦海里就會莫名替那人換上了自己的臉。

　　逐漸她也開始懷疑，那張臉，真的是自己的臉嗎？

　　她好像忘記了什么，忘記了一個，不該遺忘的人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“少主，按您的吩咐，白桃姑娘的事情這些日子發(fā)生的事情都已經(jīng)記錄在這兒了?！?/p>

　　源寧笙接過那幾張爬滿了墨字的筆，漫不經(jīng)心道：“你可以走了?！?/p>

　　他回來南城已經(jīng)三日有余了，只是他還不曾回醉桃坊看看，究其原因，大抵是因為不知道為何一靠近醉桃坊心底就會莫名地升起燥意，光回想也會有些難受，時間一長，他看到誰都想罵兩句，月前他都沒有這樣的反應(yīng)，他不清楚這會不會是什么余毒，反正這種感覺不好受，他暫時也就還沒打算回醉桃坊。

　　他看著紙上的內(nèi)容，隨著紙張慢慢地翻動，他的臉色也越發(fā)地沉重，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，緩緩浮現(xiàn)了躁意。

　　看完了最后一頁，他揉著額頭，將那一疊紙放到了桌上。

　　與他預(yù)想里的稍有不同，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。

　　憶夢丸的毒性取決于中毒者對于憶夢丸所形成的夢境的依賴程度。

　　中毒者有可能依靠自身意志力解毒。

　　但這樣的人，往往是生活足夠接近夢想的人。

　　而這樣的人，百中有一都是稀奇事兒。

　　源寧笙本以為，白桃至少要三個月才可能出現(xiàn)恢復(fù)記憶的跡象，或者更久。

　　但依照那些墨字的描述，這一個月里含桃就已經(jīng)有了要恢復(fù)記憶的跡象，或者說她其實并沒有想起來，只是身體的本能在延續(xù)著含桃的習(xí)慣。

　　不可否認的是，他當初確實是因為一時心軟才沒殺了她，當他自己切身體會過憶夢丸所帶來的痛苦后，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開始質(zhì)疑當初的做法是否正確。

　　白桃若是記起了一切，會很難過的。

　　源寧笙閉上了發(fā)酸的雙眼，試圖不再思考這件事情。

　　越是不想，頭腦就越發(fā)的靈活，不知不覺間，他竟想起了初見之時，那兩張總是含笑的臉。

　　毫不夸張的說，這對孿生姐妹就是他一手帶大的，其中，含桃跟源寧笙關(guān)系較親密些。

　　那年源寧笙十七，含桃十二。

　　源寧笙也不得不承認，含桃是最有用的一把刀。

　　含桃年紀小，也曾對要執(zhí)行的任務(wù)產(chǎn)生過很多疑問。

　　“少主，我能問問你要殺他的原因嗎？那個人在傳言中貌似是個大善人呢?！焙以谑臍q的那一年，問出了一個這樣的問題，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任務(wù)產(chǎn)生疑問。

　　源寧笙愣了愣，沒有回答問題，反倒是很輕地笑問她：“你不怕我了？”

　　含桃雖然在最開始的時候主動找到了他，但是在那兩年中，含桃都是躲在角落里等候發(fā)令，她還不懂得完美地隱藏掉自己的情緒，而那點被她掩蓋下去的情緒皆源于她對源寧笙的恐懼。

　　含桃抿了抿唇，搖著頭釋懷地笑道：“不怕了，少主是天底下最漂亮，最好的人，我以后都不會再怕您了?！?/p>

　　這還是含桃第一次敢這么跟他說話，源寧笙不免感到稀奇。

　　這兩年來，含桃和白茶就像兩只長得不錯的寵物，乖順且不炸毛，默默地服從著每一個命令。

　　“可我讓你學(xué)殺人技巧，讓你殺了很多人，即使如此，你還是會這么想么？”源寧笙凝視著她，淺淡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。

　　“嗯?！焙抑刂氐攸c下了頭。

　　源寧笙失笑地偏過了頭。

　　“我不能告訴你我為什么要殺他。”源寧笙面上平靜，含桃看不到他的表情，“不管我怎么做，都有我自己的理由?！?/p>

　　含桃不知怎么從那張側(cè)臉上瞧出了淡淡的哀傷，張嘴就想說些安慰人的話，安慰人的事情，她自認為是很熟悉的，但是要安慰少主，她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，她就這么看著那張臉思考了很久。

　　“含桃?！痹磳庴喜恢螘r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回了臉，與她的視線相交錯。

　　“嗯？”含桃回過神來，將想說的話放進了肚子里。

　　“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，很討厭?！蹦请p眼睛漂亮得緊，那日卻散了往日里所有的溫和，冰冷寒澈，含桃沒看錯，那股憂傷被鎖在了眸子里，雖然極難捕捉，但依舊是被她感知了去。

　　在那一刻，含桃不知道為什么，她忽然覺得這才該是少主的模樣，平日里的那副溫和謙遜更像是一個假面。

　　“諾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