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珊擦干眼淚,努力想找些輕松的話題,讓侄女感覺更自在些。她看著舒眠過于蒼白的臉色和沉靜的神情,忍不住柔聲問:舒眠,這一路回來,走了很遠吧?是不是遇到了很多……有趣的事情?她本意是想問是否辛苦,但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有趣,生怕觸碰到孩子可能不愿回憶的艱難。
舒眠聞言,抬起眼眸,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向林珊,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有趣這個定義。然后,她輕輕搖了搖頭,語氣平淡地開口,說出的內容卻讓所有人瞬間毛骨悚然:路途尚可。并未遇見有趣之事。只是途經西南一處荒村時,耽擱了一日。
她頓了頓,像是在組織語言,如何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描述。那村落陰穢之氣積聚有倀鬼作祟,纏繞一垂暮老者,吸其生機,令其病榻纏綿,闔村不安。她用詞古樸而精準,帶著一種談論天氣般的尋??谖?,我路過見了,便順手……清理了。
清……理了?
客廳里瞬間落針可聞。連見多識廣的林震云都覺得后背竄起一股涼意!
林珊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,端著點心盤子的手微微顫抖。林震軒和林震宇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,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。嚴良覆蓋在舒眠手背上的手也猛地一緊,瞳孔微微收縮。
他們聽到了什么?陰穢之氣?倀鬼?作祟?清理? 這些本該出現(xiàn)在志怪小說里的詞語,從一個剛剛沐浴完畢、穿著干凈家居服的七歲小女孩口中如此平靜地說出來,帶來的沖擊力是毀滅性的。
嚴良的聲音干澀無比,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:舒眠……你……你說你……清理了……鬼?
舒眠點了點頭,似乎有些不解他們?yōu)楹稳绱苏痼@,補充解釋道:嗯。師父說過,遇此等事,若力所能及,便當結一善緣,亦是一種修行。那倀鬼執(zhí)念不深,并未成形,只是憑借一點殘念依附生人汲取陰氣,較為容易驅散。我以師父所授的凈天地神咒輔以三枚五帝錢,便將其化去了。第二日離去時,那老者的氣色已略有回升。想來現(xiàn)在已經好了許多。
她說得越是詳細,越是輕描淡寫,就越是讓人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……荒謬感。他們終于對玄塵子的教導有了一個更具體、也更駭人的認知——他不僅教她觀氣、醫(yī)術、道法,還教她……捉鬼除祟?!并且讓她獨自一人在歸家途中“順手實踐?!
一個七歲的孩子!獨自面對超自然的存在?!還稱之為容易驅散?!
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般澆滅了剛才那一絲溫馨。他們簡直不敢想象,在那荒山野嶺,他們的孩子是如何面對那些可怕事物的!萬一她說的容易其實并不容易呢?萬一她遇到的是她無法應付的東西呢?
林震云剛和下屬換崗進了聽到了,猛地吸了一口氣,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:舒眠!以后……絕對不能再做這么危險的事情!聽到沒有?遇到這種……這種不干凈的東西,你要立刻躲開!跑得越遠越好!他試圖用命令的口吻,卻掩不住聲音里的恐懼。
舒眠微微偏頭,看著情緒激動的三舅舅,眼神里露出一絲真正的困惑,仿佛不理解他為何如此反應:三舅舅,無需懼怕。世間陰陽有序,此等陰穢之物,懼陽氣、懼正氣、懼雷法符文。知其性,便可制之。師父說,心正念純,則諸邪不侵。
她不是在逞強,她是真的認為這是她能力范圍內一件普通的事,就像普通人看到路邊有垃圾會順手撿起來一樣自然。這份認知上的巨大差異,讓所有成年人都感到一陣無力般的窒息。
嚴良看著孫女那雙清澈卻寫滿非凡的眼睛,心臟一抽一抽地疼。他終于無比清晰地認識到,玄塵子交付給他們的,是一個怎樣的孩子。
她不是需要被呵護在溫室里的普通花朵。她是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、歷經風雨、甚至能與幽冥打交道的仙草。她的世界,從根源上,就與他們截然不同。
恐懼和心疼之后,一種更加復雜的、夾雜著敬畏和沉重的責任感油然而生。舒眠雖然你會很多本事。但是……但是爺爺和舅舅們還是會擔心。以后如果再遇到……類似的事情,能不能先告訴我們?或者……盡量避開?讓我們來想辦法?爺爺年紀大了,經不起嚇了。
他沒有完全否定她的能力和行為,而是換了一種方式,表達家人的擔憂和想要保護她的意愿。
舒眠安靜地看著爺爺眼中未散的驚懼和濃濃的擔憂,又看了看周圍舅舅們和二姨同樣蒼白的臉色,她似乎終于隱隱約約明白,她認為的尋常事,對于這些血脈親人來說,是極其可怕和危險的。
嚴良那帶著擔憂和懇求的話語落下,客廳里陷入短暫的沉默。所有人都看著舒眠,期待著她的回應,卻又害怕聽到更驚人的答案。
宮舒眠安靜地坐在那里,那雙過于沉靜的眼睛依次看過爺爺、舅舅們和二姨臉上無法掩飾的驚懼與擔憂。她似乎理解了他們害怕的根源,但小小的眉頭卻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,像是在面對一個她必須說明、卻又難以讓他們完全理解的道理。
她輕輕搖了搖頭,聲音依舊平淡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:爺爺,舅舅,二姨,此事……舒眠無法視而不見。
她頓了頓,似乎在組織更適合他們理解的詞語:并非舒眠喜好冒險。師父羽化前曾再三叮囑,我命格特殊,身負生死大劫。此劫非尋常災禍,乃因果與命數交織之厄,避無可避。
生死大劫這四個字再次被提起,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,讓他們的呼吸都為之一窒。
舒眠繼續(xù)平靜地解釋道:化解此劫,唯有兩種途徑。一為自身修行,不斷提升境界,強韌神魂,方能在劫難來時多一線生機。二為……積攢功德?!?/p>
她說到功德二字時,眼神清澈而認真:師父說,功德之力,玄妙無窮,可潛移默化地滋養(yǎng)命格,削弱劫氣,甚至能于關鍵時刻,引來一線意想不到的轉機。而行善積德,鋤強扶弱,清除世間陰穢邪祟,護佑生靈,便是積累功德的重要法門。
她的目光掃過眾人,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清醒與決絕:故而,遇此等事,我若能力所及卻袖手旁觀,非但有違師訓,更等于自斷臂膀,放棄一絲削弱未來死劫的機會。師父讓我歸家,是讓我在血脈親緣中溫養(yǎng)性情,而非讓我忘卻自身使命,貪圖安逸。不斷修行與積攢功德,是我必須要做的功課,是為了……活下去。
最后三個字,她說得極輕,卻像重錘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。
為了活下去。
原來她所做的一切,那些令人心驚肉跳的順手清理,那些艱苦枯燥的修行,背后都隱藏著如此殘酷而迫切的原因——她在為自己爭取生機。
所有的勸阻和擔憂,在這赤裸裸的、關于生存的現(xiàn)實面前,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。難道他們能告訴她不要活下去嗎?難道能讓她放棄任何一絲可能活下去的希望嗎?
不能。
嚴良的老淚再次涌出,這次不再是單純的心疼,而是混合著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深切的悲痛。他明白了,他的孫女從一出生就背負著他們無法想象的沉重命運,她的不普通,她的能力,都是在這殘酷命運逼迫下磨礪出的求生之刃。
林震云攥緊的拳頭無力地松開,他作為一名軍人,最能理解這種為了生存而不斷變強、主動出擊的態(tài)度,只是他從未想過,這種戰(zhàn)斗會發(fā)生在一個孩子身上,對手還是如此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劫難。
林珊捂住嘴,淚水無聲滑落,她終于明白侄女那超乎常人的沉穩(wěn)從何而來——那是一種時刻面對生存壓力而催生出的冷靜。
林震霆深吸一口氣,作為商場上的決策者,他最快從情緒中抽離,轉而思考現(xiàn)實問題。他看向嚴良,沉聲道:爸,舒眠說得對。我們不能阻止她,但我們必須要保護她。她還這么小,獨自面對那些……東西,太危險了。我們必須想個辦法,既能讓她……積累功德,又能確保她的安全,至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,做了什么。
可是,派誰去?派去的保鏢能理解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嗎?會不會反而添亂?甚至被嚇壞?
就在這時,林震霆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選。他眼睛微微一亮,看向嚴良和自己的兄弟們:或許……有一個人選。
誰?”嚴良立刻追問。
我的助手,慕尚云。林震霆解釋道,這小子跟了我很多年,做事極其認真靠譜,嘴巴嚴實,保密工作無可挑剔,心理素質極強,而且……他頓了頓,臉上露出一絲奇特的表情,關鍵是他性格跳脫,腦回路清奇,接受能力異于常人,跟小孩子特別玩得來,公司里誰家孩子見了他都纏著不放。說不定……他能理解舒眠的世界,至少不會大驚小怪。另外我也希望他的性格能影響到舒眠,至少讓她能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一樣開心玩鬧。
一個做事可靠、保密性強、心理素質過硬且能和孩子打成一片的成年人,這確實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了。
嚴良沉吟片刻,看向舒眠,柔聲問道:舒眠,爺爺和舅舅們不阻止你做該做的事,但是讓你一個人出去,我們實在不放心。讓一位叔叔以后陪著你,保護你,也順便……幫你處理一些瑣事,比如認路、打車、買東西之類的,好不好?他叫慕尚云,是你大舅舅很得力的助手。
舒眠安靜地聽著,她明白這是親人們擔憂之下做出的妥協(xié)和保護措施。她對于有人跟隨并無太大抵觸,在山中時,她也常與師兄們一同出行。她點了點頭:“好。只要他不干擾我做事便可。
見舒眠同意,林震霆立刻拿出手機:我這就給他打電話,給他漲三倍工資,讓他把手頭其他工作都移交出去,以后他的唯一任務就是負責舒眠的校外安全和……后勤保障。
電話很快接通,林震霆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,隱去了捉鬼除祟等細節(jié),只強調需要他全天候陪伴和保護一位極其重要且特殊的孩子,并要求他立刻過來一趟。
不出半小時,一個穿著休閑西裝、頭發(fā)微卷、看起來陽光俊朗的年輕男子就出現(xiàn)在了嚴家老宅門口。他臉上帶著慣有的、有點玩世不恭的笑容,但眼神銳利而機敏。
老板,這么急召我過來,是有什么重大任務……欸?慕尚云話還沒說完,就看到了客廳里氣氛凝重的眾人,以及坐在沙發(fā)中央那個穿著寬大家居服、眼神沉靜得不像個孩子的小女孩。
他的目光與舒眠對視了一眼。
就在那一瞬間,舒眠看著他,忽然輕聲開口,語氣帶著一絲淡淡的陳述:慕叔叔,你右肩三寸處,是否常有無故酸麻之感?似有陰風纏繞,應是月前夜間途經極陰之地,被殘念所染,雖無大礙,但久而不除,亦損精神。
慕尚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,玩世不恭的表情第一次出現(xiàn)了裂痕,瞳孔微微放大,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。
全客廳的人:?。?!
林震霆心里咯噔一下:完了,忘了這茬!這面試好像過于直接了!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慕尚云在最初的震驚之后,非但沒有害怕或質疑,眼睛里反而猛地迸發(fā)出一種極度好奇和興奮的光芒!他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絕世寶藏一樣,緊緊盯著舒眠,脫口而出:
臥槽?!小神仙?!老板!這任務我接了!工資不用漲!管飯就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