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八)
自四歲那場轟動京城的抓周宴后,時光荏苒,轉眼已是三年過去。
你,曉鹿語,在曉將軍府和皇宮兩處地方,幾乎是以同等的頻率被嬌寵著長大。
而與你這份寵愛緊密相連的,便是那位金尊玉貴、卻幾乎成了你黛瑩院“編外人員”的六皇子——林疏鶴。
皇帝金口玉言的“青梅竹馬”,讓他有了十足正當?shù)睦碛桑靸深^就往將軍府跑。
從最初需要帝后帶著、嬤嬤宮女跟著,到后來自己熟門熟路地騎著專屬的小馬駒(配有至少八個暗中保護的侍衛(wèi))跑來,他幾乎把你家當成了第二個家。
這日清晨,天光微熹,曉府還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。你正擁著柔軟的錦被,睡得不知今夕何夕,嘴角還掛著一絲可疑的晶瑩。
迷迷糊糊間,你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盯著自己。
是一種……存在感極強的視線。
你不安地蹙了蹙眉,艱難地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細縫。
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。
首先映入眼簾的,是床榻邊垂下的緋色紗幔。然后……紗幔之外,隱約立著一個修長的人影!
“!??!”
家人們誰懂啊!大清早的,剛睜開眼,就看見一個黑影默不作聲地矗在自己床邊!這視覺沖擊力不亞于見了阿飄!
你嚇得瞬間睡意全無,心臟“咚咚咚”擂鼓般狂跳,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,整個人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縮,后背緊緊貼住了床內(nèi)側的雕花欄板,聲音都嚇變了調(diào):“誰?!誰在那里?!”
那人影似乎被你劇烈的反應也驚了一下,連忙上前一步,撩開紗幔,露出一張寫滿了無辜和些許無措的俊臉。
晨光透過窗欞,柔和地灑在他身上。七歲的林疏鶴,早已褪去了幾分幼時的奶氣,身量抽條,愈發(fā)顯得清俊挺拔。
眉眼長開了些,精致依舊,卻多了幾分屬于少年的朗朗清氣。
只是此刻,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漾著些許水光(像是剛熬過夜?),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,正抱著幾本厚厚的、看起來就很有分量的書卷,沖著你露出一個帶著傻氣的、討好的笑容。
“語語,你醒啦?是我,阿鶴。”他聲音放得極輕,帶著剛變聲期前夕特有的微沙,“我想著……給你一個驚喜?”
你:“……”
你看著他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,又看了看窗外才剛剛泛出魚肚白的天色,再感受一下自己依舊狂跳不止的小心臟,沉默了足足五秒。
深吸一口氣,你努力秉持著“伸手不打笑臉人”、“更何況這笑臉人還是個皇子”的生存法則,將沖到嘴邊的驚呼和抱怨硬生生咽了回去,擠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,從牙縫里擠出聲音:“阿鶴……你這不叫驚喜,這叫驚嚇……真的,我差點以為我魂兒都要被嚇飛了。”
林疏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似乎有點委屈,但很快又振作起來,從善如流地點頭:“語語說什么就是什么。驚嚇就驚嚇,能嚇醒你就好?!?/p>
他說著,獻寶似的將懷里那幾本厚書往你面前遞了遞,“你看,我特意去藏書閣找的!最新搜羅來的民間話本子,還有幾本絕版的游記孤本!想著你肯定喜歡,一大早就給你送來了!”
你的目光落在那幾本散發(fā)著淡淡墨香的書上,心中的驚嚇和無奈這才稍稍被沖淡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暖意和好笑。
這家伙,為了送幾本書,至于天沒亮就摸到別人閨房里來當“床頭雕像”嗎?
你剛想伸手去接書,他卻自顧自地脫了靴子,極其自然地爬上了你的床榻,將那幾本書隨意放在里側,然后……整個人就朝著你壓了過來!
“哎喲!”你猝不及防,被他結結實實地壓了個滿懷。
七歲的男孩,看著清瘦,分量卻一點也不輕。更何況是這種毫無防備的泰山壓頂式擁抱。
你瞬間被壓得陷進了柔軟的被褥里,差點喘不上氣,更可怕的是……他體溫偏高,像個小火爐,在這初夏微涼的清晨,簡直像個大型暖寶寶!
“阿鶴!起來!你好重!而且好熱啊!”你艱難地推拒著他的肩膀,試圖把這尊突然變得黏人無比的大佛從自己身上掀下去。
林疏鶴聞言,動作頓住了。他慢吞吞地抬起頭,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你,里面似乎閃過了一絲……失落和委屈?
他抿了抿唇,果然聽話地往外挪了挪身體。
但他挪動的姿勢極其別扭,只是稍稍側開了一點,依舊大半邊身子賴在你旁邊,還故意背對著你,蜷縮起來,只留給你一個散發(fā)著“我不高興了”、“我很委屈”、“需要哄”信號的背影。
你怎么看怎么覺得奇怪,這模樣……活像一只被主人無情丟棄了的、淋了雨的小貓咪,可憐巴巴的。
你心里那點被吵醒和“襲擊”的不爽瞬間就被這強烈的既視感沖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好笑和心軟。
你試探性地伸出手指,戳了戳他的后背:“阿鶴?你怎么了?”
話音剛落,就像按下了什么奇怪的開關。
原本背對著你的林疏鶴猛地轉過身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撲進你懷里,這一次,不再是單純的壓著,而是緊緊抱住了你的腰,把臉深深埋在你的頸窩處。
緊接著,你清晰地感覺到脖頸處傳來溫熱的、濕漉漉的觸感。
他……他竟然哭了?!
不是那種嚎啕大哭,而是極其壓抑的、細碎的嗚咽,肩膀微微顫抖著,滾燙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砸在你的皮膚上,燙得你心尖都跟著一顫。
“嗚嗚嗚……語語……娘子……”他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,我見猶憐,聲音哽咽,斷斷續(xù)續(xù),“你、你不能不要我啊……我把我的小私庫……我的寶貝……都給你好不好……全都給你……你別趕我走……”
你:“?。?!”
系統(tǒng)018:“!??!”
這一套絲滑小連招,把你和腦海里看戲的系統(tǒng)都看得一愣一愣的,CPU差點干燒了。
“……宿主,”好久,018才艱難地在你腦海里找回自己的聲音,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,“這孩子……他是不是最近話本子看得太多,中毒太深了?這演的哪一出?。俊侗粭壭煞颉??”
“我、我也不知道啊……”你徹底懵了,手僵在半空,抱也不是,推也不是。
你飛速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。林疏鶴,當朝最受寵的嫡出皇子,太后心尖肉,皇帝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寶貝疙瘩。
在這京城里,只有他橫著走的份,誰敢給他氣受?還能把他欺負到跑到你這里來哭得這么慘?這得是多么膽大包天、不要命的主兒啊?
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號人物。
看他哭得實在傷心(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),你那顆顏控的心先軟了一半。
你嘆了口氣,努力放柔聲音,輕輕拍著他的背,像哄小寶寶一樣:“阿鶴,阿鶴,別哭了別哭了……到底誰惹你了?你告訴我,我……我讓我爹爹參他一本!”你努力想出最“厲害”的報復方式。
林疏鶴的哭聲小了一些,但依舊抽抽搭搭,他把臉在你頸窩蹭了蹭(蹭了你一脖子眼淚鼻涕),悶聲悶氣地、帶著濃濃的鼻音提條件:“嗚嗚……你先……你先叫我一聲夫君……我再告訴你……”
你:“???”
夫君?!這又是什么奇怪的play?
你看著懷里這個哭得睫毛濕漉漉、眼尾緋紅、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,再聽著他這離譜的要求,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但看他那副“你不叫我就繼續(xù)哭給你看”的架勢,你最終還是妥協(xié)了。
算了算了,小孩子玩鬧罷了,叫一聲又不會少塊肉,先把他哄好了問出緣由再說。
“啊啊啊,好了好了,夫君,夫君!行了吧?”你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敷衍,趕緊用手帕想給他擦擦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俊臉。
誰知,他偏頭躲開你的手帕,眼淚掉得更兇了,聲音委屈得能擰出水來:“嗚嗚……你為什么用帕子給我擦……你是不是嫌棄我……”
你簡直一個頭兩個大,這祖宗怎么這么難伺候!
“啊啊啊,好好好!不用帕子不用帕子!”你認命地丟開手帕,用手心胡亂地在他臉上抹了兩把,擦掉那些淚痕。
看他還是癟著嘴,一副“并沒有被完全哄好”的樣子,你心一橫,眼一閉,湊過去在他還帶著淚痕、微微發(fā)燙的臉頰上,“吧唧”親了一口。
“這樣總行了吧?我的小祖宗?”你的臉頰也有些發(fā)燙,聲音都弱了下去。
果然,這“終極哄人大招”效果顯著。
林疏鶴的哭聲瞬間止住。
他抬起頭,那雙剛剛還淚水漣漣的桃花眼,此刻亮得驚人,哪里還有半分悲傷?
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,勾起一個得逞的、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貍般的笑容,身后仿佛有條無形的大尾巴在得意地搖啊搖。
“嗯。”他重重地點點頭,聲音里哪還有半點哭腔,只剩下滿滿的愉悅和滿足。
(九)
黛瑩院外,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。
林疏鶴的貼身婢女小翠和貼身侍衛(wèi)柳優(yōu),正并肩站在一叢茂密的翠竹后面,面無表情地看著屋內(nèi)方向(雖然隔著墻什么也看不到,但他們憑借過人的耳力,將里面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)。
兩人沉默著,仿佛化成了竹林里的兩尊石雕。
許久,小翠才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,看向身旁同樣石化的同伴,發(fā)出了靈魂深處的致命疑問:“柳優(yōu)……主上他……沒事吧?”
這真的是他們那個在東宮課業(yè)上表現(xiàn)得聰慧過人、在武場練習時凌厲果決、偶爾調(diào)皮但也舉止有度的六皇子嗎?怕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奪舍了?
柳優(yōu)的嘴角幾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,他努力維持著作為皇家侍衛(wèi)的撲克臉,但眼神里的恍惚出賣了他。
他沉吟了半晌,才用一種極度不確定的語氣,一字一頓地回答道:“應該……氵殳……事……口巴……”
主上一大早天沒亮就把他們從被窩里薅起來,火急火燎地出宮,一路上還緊張兮兮地反復檢查那幾本書有沒有弄皺,結果就為了蹲在曉小姐床邊等她醒來,然后上演一出“話本成精”般的苦情戲碼?
所以,主上緊急召喚他們過來,就是為了讓他們旁觀學習——“綠茶竹馬是如何一步步討得青梅歡心的”?
小翠和柳優(yōu)對視一眼,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和一種深深的、對自身職業(yè)價值的懷疑。
而房間內(nèi),陰謀得逞的林疏鶴心情大好,哪里還有半點剛才那副凄風苦雨的模樣。
他變臉比翻書還快,此刻正笑嘻嘻地挨著你坐下,獻寶似的把那些話本和游記一本本拿給你看,興致勃勃地給你講里面有趣的情節(jié),仿佛剛才那個哭包根本不是他。
你看著他神采飛揚的側臉,又摸了摸自己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溫熱觸感的臉頰,后知后覺地感到一絲羞窘。
這家伙……絕對是故意的!
但……看在他帶來的話本確實有趣、以及他這張臉實在賞心悅目的份上……
算了,你無奈地想,這青梅竹馬的日子,看來是注定要雞飛狗跳、精彩紛呈了。
而你腦海里的系統(tǒng)018,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它開始嚴重懷疑,自己當初選擇引導宿主攻略這位六皇子,到底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……這目標的畫風,怎么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