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石地上,骨頭與石板碰撞的悶響讓我短暫地清醒過來。
我勉力睜開眼,打量著這個囚籠。
四壁皆是青黑色的巖石,上面用朱砂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,每一筆都蘊含著鎮(zhèn)壓之力,像無數(shù)條無形的鎖鏈,將我體內(nèi)那股蠢蠢欲動的血脈之力死死釘住。
這里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,凌虛子顯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,要將我這個“祭品”的任何一絲異動都扼殺在搖籃里。
我忍著渾身的劇痛,裝作昏迷的樣子,眼角余光卻飛快地掃過整個石室。
這些符文繁復玄奧,構(gòu)成了一座完整的鎮(zhèn)魔大陣,尋常人看一眼都會神魂震蕩。
可我從小隨父親遍覽古籍,對陣法一道不說登峰造極,也算得上爛熟于心。
我的目光從墻壁一寸寸掠過,腦中飛速運轉(zhuǎn)著《陣樞要略》中的記載。
巽風位,離火位,艮山位……一切都嚴絲合縫,毫無破綻。
不,一定有。
再完美的陣法,只要是人力所布,就必有其樞紐,也必有其薄弱之處。
我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東南角的墻根下。
那里是坎水位與震木位相交之地,按陣法常理,應設(shè)“癸水位”以調(diào)和陰陽。
此處的符文與其他地方并無二致,但仔細看去,那核心的一筆勾勒得有些虛浮,少了一分應有的陰寒之氣。
遺漏了!
他們居然遺漏了最關(guān)鍵的一環(huán)!
《陣樞要略》有云:癸水屬陰,為陣眼之源,若無陰物鎮(zhèn)壓,則靈力渙散。
但反之,若在此處嵌入至陰之物,便可逆轉(zhuǎn)陣法流向,形成一個微小的循環(huán)漏洞,從而撬動整個大陣的根基。
我心中狂喜,下意識地摸向袖口。
那里藏著一枚墨玉碎片,是父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,質(zhì)地陰寒,正合此用。
我悄悄將碎片扣在指間,蜷縮著身體,一點點向那個角落挪動,同時將碎片緊緊貼著墻面,尋找符文筆畫間最細微的縫隙。
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一絲冰涼的凹陷,準備將玉石嵌入時,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外面?zhèn)鱽?,由遠及近。
緊接著,是鑰匙插入鎖孔,發(fā)出“咔噠”一聲脆響。
我心頭一緊,瞬間收回手,身體重新軟倒,恢復了那副人事不知的模樣。
石門被緩緩推開,刺眼的光線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。
一個熟悉的身影端著托盤,逆著光,一步步向我走來。
待我看清她的臉,心跳幾乎漏了一拍。
竟然是柳輕眉。
她臉色憔悴得可怕,眼下一片濃重的烏青,仿佛已經(jīng)許多個日夜沒有合眼。
她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放在床邊的石臺上,蹲下身,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:“師妹……你還活著?!?/p>
她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,強忍著才沒有落下,“他們都說,你在驗尸臺上就已經(jīng)魂飛魄散了……可我總覺得,你不該這么走?!?/p>
她扶起我的上半身,讓我靠在墻上,然后端起藥碗,用湯匙舀起一勺,小心翼翼地遞到我唇邊。
我依舊維持著那副癡傻呆滯的神情,任由她將溫熱的藥湯喂進我嘴里。
湯汁入口溫潤,帶著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氣息,似乎是上好的寧神湯藥。
然而,當藥液滑過舌根時,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苦澀味道,如毒蛇般纏了上來。
我的心瞬間沉入谷底。
這味道,我在《毒草辨》中見過——忘憂散!
少量服用可使人寧心靜氣,忘卻煩惱,可一旦劑量稍大,便會侵蝕神智,讓人徹底變成一具行尸走肉!
她到底想做什么?
是真心為我難過,還是受了凌虛子的指使,來徹底毀掉我?
警鈴在我腦中瘋狂作響,可我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波瀾。
我任由大部分湯汁順著嘴角滑落,浸濕了衣襟,實則悄悄收縮咽喉,將一小口藥液含在了舌下,并未吞咽。
柳輕眉放下湯碗,用袖子幫我擦拭嘴角的藥漬,動作輕柔,眼神卻充滿了掙扎與痛苦。
忽然,她俯下身,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:“我知道你是裝的。厲玄傳訊回宗門了,說你掉下斷崖后沒死……他還說,凌虛子要重啟儀式,七日之后,在‘歸墟井’完成最終的獻祭?!?/p>
她的話像一柄重錘,狠狠砸在我心上。
她頓了頓,飛快地從袖中摸出一張折疊得極小的紙條,趁著擦拭我臉頰的動作,閃電般塞進了我的掌心。
“這是當年你入宗時的登記簿副本……最上面有個名字被朱砂涂掉了,但還能看出痕跡——是……是你母親的姓氏?!?/p>
我整個人如遭雷擊,血液幾乎凝固。
母親出身于一個早已避世的古老家族,這件事,連父親都極少對我提及。
她的姓氏,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青嵐宗的檔案里?
這意味著,早在滅門慘案發(fā)生之前,凌虛子,或者說整個青嵐宗,就已經(jīng)將目光鎖定在了我們家!
柳輕眉迅速直起身,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(fā)生。
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淚光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:“臨淵,若你還記得從前的事……就別回來找我。我已經(jīng)簽了‘凈心契’,從此不再過問內(nèi)務堂的任何事務?!闭f完,她決絕地轉(zhuǎn)身,快步離去,背影帶著一絲悲壯的倉皇。
石門再次被鎖上,密室重歸黑暗。
我緩緩攤開手掌,那張薄薄的紙條帶著她指尖的余溫。
紙條背面,還有一行用胭脂寫下的、娟秀卻又急促的小字:“你娘說過,燈滅非終焉,火種藏灰間?!?/p>
這是母親在我幼時,常常哼唱給我聽的歌謠。
我閉上眼,舌尖用力,緩緩碾碎了那一小口含著“忘憂散”的藥液。
那股苦澀的毒性猛地炸開,非但沒有讓我昏沉,反而像一根鋼針,狠狠刺激著我的神經(jīng),讓我保持著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原來,她不是背叛,而是用這種方式保全了自己,也為我送來了這絕境中唯一的火種。
我死死攥緊那張紙條,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。
心中翻涌的,是刺骨的寒意,也是一絲灼人的暖流。
凌虛子,你以為我只是你棋盤上一顆任你擺布的棋子,卻不知——真正的歸來者,早已準備點燃這灰燼里的火。
我的目光,再次落向了石室東南角那個不起眼的角落。
那枚冰冷的墨玉碎片,正靜靜躺在我的掌心,仿佛在等待著一個指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