棺蓋合攏的悶響,是隔絕生死的界限。
但這界限,困不住我。
黑暗與死寂是最好的偽裝,我將呼吸放緩至龜息,心跳沉寂如冬眠之石,神識卻化作無形的觸手,沿著寒玉棺冰冷的內(nèi)壁蔓延開去,聆聽著整個玄冥殿的脈動。
他們以為封住的是一具魂魄殘損的祭品,卻不知,這口棺材正是我計劃中最關(guān)鍵的棋眼。
入棺第三夜,子時。
我感知到了青奴的腳步聲,比往日沉了一分。
她依舊是那副麻木的模樣,拂塵掃過冰冷的棺身,動作標準得像一具提線木偶。
然而,就在拂塵劃過棺首的那一刻,那細微的逆旋弧,如同一滴投入靜水的墨,在我心湖中漾開圈圈漣漪。
那是守陵人一脈相傳的暗號——“有異”。
我心下了然,她不是被隨意指派的雜役,她是老師留給我的人。
青奴走后不久,殿外的結(jié)界如水面般波動了一下,隨即恢復(fù)平靜。
兩道氣息,一明一暗,闖了進來。
明處的是凌虛子,他的氣息雖竭力維持著平和,卻掩不住內(nèi)里的一絲虛浮與躁動,顯然斷罪臺的反噬遠比他表現(xiàn)出的要嚴重。
而另一道氣息,陰冷、晦澀,充滿了陳腐的血腥與怨憎,像是從地獄深淵爬出的惡鬼。
“你說她覺醒了‘鎮(zhèn)獄印’?”一個沙啞得如同枯骨摩擦的聲音響起,帶著濃重的不信,“不可能……那印記早已隨百年前的地宮崩塌而失傳。”
是那個黑袍客。
凌虛子壓抑著怒氣的冷笑聲傳來:“但她的確引動了斷罪臺反噬。更可怕的是,她體內(nèi)墟淵血脈的共鳴頻率……和當年那個女人一模一樣。”
我的神識猛地一顫。
那個女人……除了我那被宗門諱莫如深的母親,還能有誰?
凌虛子深吸一口氣,聲音低沉了下去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:“你確定‘九轉(zhuǎn)歸墟祭’必須用九名特殊體質(zhì)者?不能只靠她一人?”
“她是鑰匙,但開鎖需九道鎖芯?!焙谂劭偷穆曇魶]有絲毫波瀾,“其余八人已在暗中捕獲,關(guān)押于‘倒懸牢’。可若她已知歸墟真相,便不會再甘心做祭品——你們青嵐宗,還能控制她嗎?”
長時間的死寂。
我能“看”到凌虛子緊繃的身體和掙扎的內(nèi)心。
良久,他吐出一句淬了冰的話:“不必控制。只要她還活著……魂燈未滅,我們就能重寫她的命格?!?/p>
重寫命格?
原來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后手。
他們并非不知我可能在竊聽,而是篤定我身在棺中,無力回天,索性將這毒餌拋出,意圖徹底擊潰我的心志。
可他們算錯了一點,我從來不信命,只信我自己。
而母親的影子,在這場陰謀中若隱若現(xiàn),更讓我胸中燃起不惜一切也要探尋到底的烈焰。
翌日清晨,青奴又來了。
拂塵的節(jié)奏變了,三緩一急,再三緩,重復(fù)了兩次。
這是最緊急的警示——速離!
在她轉(zhuǎn)身離去前,那只看似干瘦的手指在棺角不經(jīng)意地一抹,留下了一點微不可查的濕痕。
我立刻分出一縷神識探去,一股淡淡的朱砂與草木灰燼混合的特殊氣息滲入感知。
我腦中瞬間閃過《毒草辨》附錄中的偏門記載:“啞奴淚混燼心砂,可蝕玉三分。”
這不是普通的藥膏,這是專門用來腐蝕靈玉的秘藥!
她每日借拂塵之機,將這秘藥涂抹在同一個位置,水滴石穿。
而“倒懸牢”……根據(jù)宗門地脈圖記載,那正是位于玄冥殿正下方三百丈深處的廢棄地宮。
只要我能破棺,便可順著地脈陰氣流向,避開所有耳目,直搗黃龍。
計劃在心中飛速成型,殿外卻陡然響起激烈的爭執(zhí)聲。
“師尊!”是裴昭,他的聲音里滿是痛心與不解,“昨夜您與外人密會浮屠使者,已違宗門鐵律!若您執(zhí)意重啟歸墟祭,請至少告知我們這些弟子,究竟要獻祭什么?!”
凌虛子冰冷的聲音如同玄冰:“你們要的真相,只會讓你們瘋魔。我所做的一切,是為了斬斷墟淵之禍——哪怕踏著萬千骸骨,也要走出一條人間凈土。”
人間凈土?
我無聲冷笑。
一個被仇恨與執(zhí)念吞噬的瘋子,談何凈化人間。
你才是這世間最需要被凈化的污穢。
他們激烈的爭執(zhí)聲成了我最好的掩護。
我將所有心神沉入棺角那一點濕潤之中,感知著那股微弱卻執(zhí)著的力量。
萬年寒玉的堅固正在從內(nèi)部瓦解,一絲、一縷,如同春冰悄然融化。
終于,在裴昭一聲悲憤的質(zhì)問中,我觸碰的內(nèi)壁傳來一聲幾乎無法察覺的輕微脆響。
那抹濕潤,已在堅不可摧的棺壁上,蝕開了一道細如發(fā)絲的裂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