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機低沉地嗡鳴著,深褐色的液體滴落,在玻璃壺底匯聚成一小灘深不見底的苦澀。琴酒背對著客廳,靠在冰冷的流理臺邊緣,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大理石臺面。那節(jié)奏失去了往日的精準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。他需要咖啡因來鎮(zhèn)壓心頭那股莫名的、如同野草般滋生的躁動——那躁動源于沙發(fā)上那個昏迷的、高燒的、渾身是血的麻煩。
廚房的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焦香,卻無法掩蓋從客廳飄來的、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氣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、矛盾的氣息,如同此刻琴酒內心的寫照。
“咕嚕?!?/p>
一個極其微弱、卻異常清晰的聲音,打破了廚房的寂靜。
不是咖啡機的聲音。那聲音……來自客廳的沙發(fā)。
琴酒敲擊臺面的手指猛地頓住。他緩緩轉過身,深綠色的眼眸如同探照燈般射向沙發(fā)。
凜依舊蜷縮在那里,姿勢未變。但他蒼白的臉上,那雙緊閉的眼睫卻在劇烈地顫動,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。他的嘴唇微微開合,發(fā)出無意識的、如同幼獸般的嗚咽。而剛才那清晰的“咕嚕”聲,正是從他緊捂著的腹部傳來。
饑餓。
高燒、劇痛、失血、以及連續(xù)三天在生死邊緣的透支,榨干了他身體里最后一絲能量。即使昏迷,身體的本能也在發(fā)出最原始的抗議。
琴酒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。他盯著沙發(fā)上那個因為饑餓而本能蜷縮得更緊的身影,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。
麻煩。
他不需要照顧一個廢物!尤其是一個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、還膽敢用那種笑容挑釁他的廢物!讓他餓死算了!
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竄過腦海。但下一秒,他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閃過剛才縫合傷口時,指尖觸碰到的那片滾燙的皮膚,以及那微弱得如同嘆息的“先生”……
煩躁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,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。
他猛地轉身,動作粗暴地拉開冰箱門。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。冰箱里空空蕩蕩,只有幾瓶礦泉水、幾罐啤酒,還有……半盒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去的、已經過了保質期的速食粥。
琴酒盯著那盒粥,深綠色的瞳孔里翻涌著激烈的掙扎。他應該把它扔進垃圾桶!或者直接砸在凜的臉上!讓他清醒清醒!
然而,他的手卻像被無形的線操控著,伸向了那盒粥。他拿出盒子,撕開包裝,將里面凝固的、如同石膏般的粥塊倒進碗里,然后……擰開了微波爐的門。
“?!?/p>
微波爐發(fā)出刺耳的提示音。琴酒面無表情地拿出那碗冒著熱氣的粥。粥塊在加熱后化開了一些,呈現(xiàn)出一種可疑的、半透明的糊狀,散發(fā)出一種混合著米香和防腐劑的奇怪氣味。
他端著那碗粥,如同端著某種危險的化學試劑,一步一步走向沙發(fā)。
凜似乎被微波爐的聲音驚動,眼睫顫動得更厲害了。他微微睜開眼,淺灰藍的眼眸里一片迷蒙的水霧,焦距渙散,顯然還深陷在高燒的混沌之中。他看到琴酒走近,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,帶來沉重的壓迫感。
“先生……”凜的聲音嘶啞微弱,如同蚊蚋,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依賴感。他無意識地伸出手,似乎想抓住什么,指尖在空中虛虛地抓了一下,又無力地垂落。
琴酒站在沙發(fā)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他沒有說話,只是將那碗散發(fā)著可疑氣味的粥,重重地放在沙發(fā)旁的矮幾上。碗底與玻璃桌面碰撞,發(fā)出“咚”的一聲悶響。
“吃。”琴酒的聲音冰冷生硬,沒有任何溫度,如同在下達處決命令。
凜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那碗粥上。他掙扎著想坐起來,但肋下的劇痛和全身的虛脫讓他剛抬起一點身體就重重地跌了回去,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悶哼。他大口喘息著,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,眼神無助而迷茫地看著琴酒,像一只被拋棄在雨中的幼貓。
琴酒看著他這副樣子,心頭那股無名火“噌”地又竄了上來!廢物!連坐起來都做不到!
他猛地俯身,動作粗暴地抓住凜的肩膀,將他整個人從沙發(fā)上提溜起來!力道之大,讓凜痛得倒抽一口冷氣,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“坐好!”琴酒的聲音如同冰錐鑿在凜的耳膜上。
凜被他半拖半拽地按在沙發(fā)靠背上,身體軟軟地靠著,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。他只能微微側著頭,用那雙迷蒙的、帶著水汽的淺灰藍眼眸,無聲地望著琴酒,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、不設防的依賴和……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。
琴酒被他看得心頭一窒。那眼神……該死的像某種小動物!他煩躁地移開視線,一把抓起矮幾上的粥碗和勺子。
他舀起一勺粘稠的、冒著熱氣的粥,動作僵硬地遞到凜的嘴邊。那姿勢,與其說是喂食,不如說更像是要把勺子塞進他喉嚨里。
“張嘴?!泵畹恼Z氣,沒有絲毫回旋余地。
凜微微張開蒼白的嘴唇。勺子碰到了他的唇瓣,有些燙。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。
“廢物。”琴酒低罵一聲,手腕卻幾不可察地往回撤了半分,讓勺子離嘴唇遠了一點點。他再次將勺子遞過去,動作依舊粗暴,但遞送的速度卻似乎……慢了一點點,勺子里的粥,也沒有盛得那么滿了。
凜小心翼翼地含住勺子。溫熱的、帶著奇怪味道的粥滑入口腔。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,喉嚨因為干澀而傳來一陣刺痛,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。
“咳!咳咳咳……”劇烈的咳嗽牽扯到肋下的傷口,劇痛讓他瞬間蜷縮起來,身體劇烈顫抖,臉色慘白如紙。
琴酒端著碗的手猛地收緊,指關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白!他眼底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!麻煩!該死的麻煩!他應該把碗扣在他頭上!
然而,他什么也沒做。他只是站在原地,端著那碗粥,如同端著燙手山芋,看著凜因為劇痛而蜷縮顫抖。直到凜的咳嗽聲漸漸平息,只剩下虛弱的喘息。
琴酒再次舀起一勺粥。這一次,他沒有立刻遞過去。他盯著勺子里的粥,似乎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。然后,他做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動作——他對著勺子里的粥,極其輕微地、幾乎難以察覺地……吹了一口氣。
動作快得像錯覺。
他再次將勺子遞到凜的嘴邊,動作依舊生硬,但遞過去的速度更慢了,勺子里的粥也更少了。
凜再次小心翼翼地含住勺子。這一次,粥的溫度……剛剛好。溫熱的,不燙嘴。他順利地吞咽了下去。一股微弱的暖流順著食道滑入冰冷的胃袋,帶來一絲久違的、令人顫栗的舒適感。
他抬眼看向琴酒。琴酒依舊板著臉,深綠色的眼眸冰冷地注視著碗里的粥,仿佛在進行某種極其嚴肅的科研實驗,而不是在喂一個重傷的廢物喝粥。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只有緊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頭,顯示著他內心的極度不悅。
但凜看到了。
他看到了琴酒剛才那快如閃電的、對著勺子吹氣的動作。那動作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,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、與琴酒這個人設格格不入的……生疏。
凜的睫毛顫動了一下,垂下了眼簾,遮住了眼底瞬間翻涌起的、如同風暴般的情緒——震驚、難以置信、一絲荒謬的狂喜,以及……一種扭曲的、近乎病態(tài)的滿足感!
他再次張開嘴,安靜地、順從地接受著琴酒一勺一勺的投喂。每一勺粥的溫度都恰到好處,不燙不涼。每一次遞送的動作雖然依舊生硬,卻不再帶著那種要捅穿喉嚨的狠厲。
一碗粥很快見底。
琴酒幾乎是立刻將空碗扔回矮幾上,發(fā)出“哐當”一聲輕響,仿佛甩掉什么極其骯臟的東西。他直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凜,聲音冰冷依舊:“廢物,連吃飯都要人伺候?!?/p>
凜靠在沙發(fā)背上,胃里有了溫熱的食物,似乎驅散了一絲寒意和虛弱。他抬起眼,看向琴酒。那雙淺灰藍的眼眸里,高燒帶來的水汽似乎退去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、帶著一絲探究和……狡黠的光芒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微微彎起嘴角,對著琴酒,露出了一個極其細微、卻異常清晰的微笑。
那笑容,不再是之前的瘋狂、得意或挑釁。而是一種……近乎溫順的、帶著一絲滿足的、如同被主人投喂后饜足的貓一般的笑容。純凈,無害,甚至帶著點依賴。
琴酒被他這個笑容看得心頭猛地一跳!一股極其怪異的感覺瞬間攫住了他!那感覺……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,不痛,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癢意和……煩躁!
他猛地轉過身,大步走向廚房,背影僵硬得如同上了發(fā)條的機器人。他需要更多的咖啡!立刻!馬上!
凜看著琴酒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嘴角那抹溫順的笑容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開一圈無聲的漣漪,最終定格為一個……帶著十足狡黠和得逞意味的弧度。
他成功了。
他不僅喝到了粥,還喝到了先生親自吹涼的粥。
這比炸掉十棟爛尾樓,更讓他感到一種扭曲的、無與倫比的勝利。他像一只終于抓到了主人把柄的貓,在無人注視的角落,無聲地露出了鋒利的爪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