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族的夜視能力讓艾德里安能清晰看見，窗簾后那道模糊身影的每一次移動。人類女孩達芬妮，正在她溫暖的巢穴里進行睡前的儀式——梳開那些流淌著暗金色光澤的長發(fā)，水聲嘩嘩，或許是在洗漱，最后，燈滅了。

他的狩獵場在更黑暗的地方，古堡深處或骯臟小巷，目標是強壯的、或罪惡的血液，從不包括一個在寧靜人類社區(qū)安然入睡的姑娘。

可每晚，他都會來這里。像被無形的鎖鏈拴在這棵生長了百年的老橡樹上，樹冠濃密，完美融入陰影。

風帶來她的氣息。不僅僅是血液那該死的、無與倫比的甜香，還有她用的香皂淡淡的牛奶蜂蜜味，她頭發(fā)上殘留的白天陽光的溫度，她翻閱書本時指尖沾染的微末紙墨香。這一切構(gòu)成了一種名為“達芬妮”的毒藥，讓他上癮，讓他在每個日出后于棺木中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時，咀嚼回味。

他是艾德里安·梵卓，血族親王最古老、也最令人失望的子嗣。同齡的吸血鬼們沉迷于狩獵與力量的游戲，而他，卻像個可悲的守望者，夜復(fù)一夜地守在一個人類女孩的窗外，與自己最原始的欲望搏斗。

那欲望在嘶吼，催促他撕開那層薄薄的玻璃，闖入，掠奪，用尖齒埋入那隨著脈搏輕輕跳動的、雪白細膩的脖頸，讓那溫暖的生命之泉涌入他冰冷永恒的喉嚨。那滋味，他想像過千萬次，必定勝過他漫長生命里品嘗過的任何珍饈。

但他只是看著。指甲深深摳進粗糙的樹皮，冰藍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燃燒著壓抑的火焰。他守護這份“美味”像守護一件絕無僅有的珍寶，任何其他覬覦者都將被他撕碎——盡管這片社區(qū)安全得連只嗜血的飛蛾都沒有。他是在防備自己。

夜復(fù)一夜。

直到這一夜。

窗子毫無預(yù)兆地向內(nèi)拉開，暖黃色的光暈潑灑出來，勾勒出女孩的身影。她穿著柔軟的棉質(zhì)睡裙，金色的長發(fā)松散地披在肩頭，眼睛像夏夜的星空，清晰地倒映出僵在樹杈上的他。

“喂，”她的聲音沒有害怕，只有濃濃的好奇和一絲被長期注視后的了然，“你到底為什么每天晚上都來？”

艾德里安的心臟，那顆早已沉寂的器官，在那一瞬間似乎狠狠撞擊了一下他的肋骨。暴露了。潛伏、隱匿是血族的天性，他竟沉迷到連人類靠近都未曾察覺。

他落在她的窗臺上，動作輕得像一片落葉，沒有發(fā)出絲毫聲響。月光照亮他過分蒼白的臉和那雙非人的眼瞳。他看著她，達芬妮，沒有尖叫，沒有后退，只是微微仰著頭，等待一個答案。

任何謊言都是褻瀆。在這份他守望了無數(shù)夜晚的“真實”面前。

他聽見自己的聲音，干澀而低沉，帶著血族特有的冷冽腔調(diào)：“我想吸你的血。”

沉默籠罩下來。只有風穿過樹葉的細微沙沙聲。他預(yù)想著下一秒的崩潰、恐懼，或是憤怒的驅(qū)趕。

但達芬妮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，然后，一種極其緩慢的笑容在她唇角綻開，不是恐懼，而是……某種近乎頑皮的諒解。她抬起手臂，將袖口褪至肘部，露出一截手腕內(nèi)側(cè)皮膚，那里的血管是幽藍的細線，在白皙肌膚下微弱跳動。

“好吧，”她說，語氣輕松得像在邀請鄰居喝杯下午茶，“咬一口試試？就當我請你喝杯咖啡?！?/p>

荒謬。瘋狂。難以置信。

艾德里安冰封的表情出現(xiàn)裂痕。他被這超乎所有血族與人類敘事邏輯的提議擊中了。誘惑壓倒了一切理智的質(zhì)疑。他被那股香氣牽引著，低下頭，冰冷的唇貼上她溫熱的皮膚。

她的脈搏在他唇下跳動，急促而有力，泄露了那平靜提議下的緊張。這反而讓他一種奇異的憐惜與……失控的渴望。

尖齒刺入。

輕而易舉，像熱刀切開黃油。

第一滴血珠涌入口腔的剎那，艾德里安整個存在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。

那不僅僅是甜美，那是他從未嘗過的——悸動。是荒蕪冰原上炸開的億萬星辰，是永恒黑暗里奔涌出的熾熱河流。她的血里蘊含著無法言喻的生命力，溫暖他冰冷的四肢百骸，帶來近乎疼痛的愉悅戰(zhàn)栗。他沉迷了，意識被那極致的美味席卷，想要更多，更深地沉溺……

就在這時。

在那令人暈眩的甜美之下，另一股力量猛地蘇醒。陰冷，古老，惡毒。像無數(shù)細小的黑色冰針，順著血液瞬間刺入他的核心。

一幅破碎的幻象猛地炸開：無盡的黑暗祭壇，扭曲的符文發(fā)出不祥的血光，一個披著殘破斗篷的身影發(fā)出詛咒的低語，聲音嘶啞卻穿透靈魂——

“……以血為誓，以此為印……凡飲此血者……永世沉淪……光耀湮滅……族裔傾覆……”

劇烈的痛苦攥住了他，并非肉體，而是源于血脈深處的詛咒共鳴！

艾德里安猛地推開她的手腕，如同推開燒紅的烙鐵。他踉蹌后退，撞在窗框上，冰冷的藍眼里第一次盛滿了純粹的驚駭。尖齒上還殘留著她的血珠，唇角一抹鮮紅刺眼。

他嘗到了。

那足以毀滅整個血族的古老詛咒，就藏在這極致甜美的血液之中。

達芬妮被他劇烈的反應(yīng)嚇到了，捂住滲血的手腕，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，只剩下蒼白的困惑與一絲受傷：“……怎么了？不好喝嗎？”

艾德里安看著她，這個一無所知的、身懷毀滅之核的女孩。他的渴望未消，卻被冰冷的恐懼覆蓋。

他聲音嘶啞，幾乎不成調(diào)。

“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