吸血鬼不想咬她

雨幕是最好的裹尸布，也是最好的屏障。

我拖著那條幾乎廢掉的左臂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。墮落者臨死前反撲的那一下，混合著黑暗與褻瀆圣力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，在我體內瘋狂啃噬，阻礙著血族天生的自愈力。左肩至后背一片焦糊，皮膚和肌肉呈現(xiàn)出一種可怕的、不斷蠕動的潰爛狀態(tài)。

不能回古堡。不能讓父親看到我這副模樣，更不能讓他察覺到任何與達芬妮血液、與那詛咒相關的氣息。親王的目光能洞穿一切謊言，而我身上此刻混雜的味道——處子的甜香、墮落者的污血、黑暗魔法的殘渣——足以引發(fā)一場我無法承受的審問。

我在城市骯臟的下水道網(wǎng)絡里穿行，依靠本能尋找著最陰暗、最無人問津的角落。最終，我擠進一處廢棄的泄洪管道深處，潮濕、冰冷，彌漫著鐵銹和腐爛物的惡臭。這里的氣息足以掩蓋我暫時無法收斂的血腥味。

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管壁，我滑坐下來，右手指甲變得尖銳漆黑，狠狠刺入左肩潰爛的邊緣。

“呃……”壓抑的痛哼從齒縫間擠出。

必須把那些污染的能量挖出去。一點點，連同被腐蝕的血肉。

過程緩慢而極端痛苦。黑暗能量像有生命的粘稠瀝青，抗拒著被剝離，每一次撕扯都帶來靈魂戰(zhàn)栗般的劇痛。那扭曲的圣力則像細碎的玻璃渣，深深嵌入，灼燒著最核心的吸血鬼本質。

汗水（或者說，某種冰冷的體液）從我的額頭滲出，混合著雨水和污血，滴落在身下的積水中。視野陣陣發(fā)黑，耳邊是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血肉被剝離的細微聲響。

時間失去了意義。不知過了多久，當最后一絲污穢的黑色能量被我生生從骨頭上刮下，甩在污水里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腐蝕聲時，我?guī)缀跆撁?。左肩留下一個可怕的、坑洼的空洞，但新生的肉芽已經(jīng)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交織、修復。

自愈力回來了。

我癱軟在冰冷的管壁上，仰著頭，大口喘著氣，盡管并不需要。冰藍色的眼瞳望著上方無盡的黑暗，管壁滲出的水珠偶爾滴落，聲音在空曠的管道里被放大。

然后，我閉上了眼。

不是休息。血族不需要睡眠。是內視，是檢索。

我的血脈古老而純粹，傳承自最初的暗夜貴族。我們的記憶不止存在于大腦，更烙印在血液之中。那些古老的知識、被遺忘的秘辛、先祖的警告……它們像沉在深海的寶藏，平時寂靜無聲，但一旦被正確的“鑰匙”觸動，便會浮現(xiàn)。

而那把“鑰匙”，就是達芬妮血液中那陰冷惡毒的詛咒之力。

我集中所有殘存的精神，摒棄左肩修復帶來的連綿痛楚，將意識沉入那片冰冷的、奔流的深紅之海。

尋找……尋找與那感覺相似的碎片……

畫面破碎而混亂。

古老羊皮卷上褪色的血字……祭壇上瀕死者的哀嚎……某個被月光遺忘的角落里，披著兜帽的身影用非人的語言發(fā)出最惡毒的誓言……

……「以血為引，以魂為價，縛于此鏈，永世不絕……」

……「凡噬此血者，即為災厄之口，承吾之痛，播吾之恨……」

……「光耀灼其膚，銀器焚其髓，親族相疑，血脈相殘，直至高塔傾頹，永夜沉淪……」

更多的碎片涌來，支離破碎，卻帶著同樣令人戰(zhàn)栗的冰冷和惡意。它們指向一個幾乎被血族歷史徹底抹去的名字，一個因為觸碰了絕對禁忌而被所有氏族聯(lián)合起來誅殺、湮滅的存在。

一個癡迷于研究所有種族血脈本源，最終試圖竊取“源頭”之力，甚至……弒殺過某位古老親王的——

瀆神者馬庫斯。

傳說他最后被分尸焚毀，靈魂被永久放逐于日光與銀焰之中，所有的研究成果和血脈傳承都被徹底銷毀。

但他留下了后手。

一個惡毒到極致的詛咒。不是刻在物品上，而是用他最后的力量，混合著他被污染的神血和無盡的怨毒，編織成一個無形的、等待被觸發(fā)的血脈陷阱。它潛伏著，像一顆種子，等待某個特定的、純凈的、能承載其力量的宿主出現(xiàn)。

然后，通過血液，傳播。

吞噬宿主之血者，將成為詛咒的載體，災難的源頭。力量被污染，理智被侵蝕，最終在無盡的痛苦中走向瘋狂和毀滅，并將這毀滅帶給整個族裔。

光耀湮滅。族裔傾覆。

達芬妮……她就是那個宿主。那個無辜的、承載了滅族之咒的容器。

而我，艾德里安·梵卓，親王之子，成了第一個觸發(fā)這詛咒的鑰匙。

冰冷的絕望像管壁的積水，一點點淹沒上來。

這不是一場意外，不是一個簡單的吸引。這是一個精心策劃了可能數(shù)個世紀的復仇。馬庫斯要所有血族為他陪葬。

而我，親手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。

左肩的傷口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，將我從冰冷的血脈記憶拉回現(xiàn)實。

我猛地睜開眼，猩紅的光芒在眼底一閃而逝。

不對。

如果詛咒只是通過血液傳播毀滅，那晚我咬了她之后，為什么那墮落者和他的“主人”會立刻感知到？他們稱呼她為“祭品”……

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攫住了我。

達芬妮的存在，她的血，或許不僅僅是一個被動的詛咒容器。

她可能是一個“信標”。

一個不斷向黑暗中的某些存在廣播著位置和誘惑的、活生生的信標。

吸引來的，絕不會只是低階血仆和墮落的瘋子。

馬庫斯當年的追隨者……那些隱藏在歷史陰影最深處、從未放棄等待的殘黨……他們很可能一直在搜尋這個信標。

而現(xiàn)在，信標，亮了。

我靠著冰冷的管壁，緩緩地、極其緩慢地抬起頭。

污水滴答聲中，我捕捉到了別的聲音。

極其細微的、翅膀掠過下水道入口處雨幕的聲音。不止一對。

還有……某種更沉重的、碾壓過潮濕地面的爬行聲。

它們來了。

不是被血液香氣偶然吸引的流浪者。

是被“信標”精準召喚而來的獵犬。

為了帶走祭品，或者……就地舉行一場黑暗的獻祭。

我壓下左肩依舊傳來的陣陣撕裂痛感，強迫自己站起來。身體還有些搖晃，新生的肌肉和骨骼脆弱不堪。

但足夠了。

我走出泄洪管的陰影，重新踏入污濁的雨水中。

冰藍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燃燒，里面不再有迷茫，不再有渴望，只剩下一種近乎凝固的殺意。

我必須回去。

在她被拖入萬劫不復之前。

在我徹底失控之前。

在整個血族因我而沸騰、毀滅之前。

守住她。

或者……毀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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