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粘稠的,銀毒灼燒般的黑暗。
意識像沉船,在冰冷的痛苦之海里一點點下墜。每一次心跳都遲緩而沉重,泵出的不是血液,是熔化的銀和碎裂的玻璃。后心那根弩箭的存在感如此鮮明,像一根燒紅的釘子,將我釘死在瀕死的邊緣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或許只是一瞬,或許是永恒。
一絲微弱的牽引力從黑暗深處傳來。
溫暖。不同于血液的誘惑,是一種更柔和的、帶著生命力的暖意,輕輕拉扯著我下沉的意識。
我艱難地,對抗著那幾乎要將我撕成碎片的劇痛和麻木,循著那一點微光,向上掙扎。
感官一點點回歸。
最先聞到的是血。我的血,冰冷腥甜,帶著銀腐蝕后的焦糊味。還有……她的血。更鮮活的,溫暖的,近在咫尺。
然后是觸覺。
有什么溫熱柔軟的東西,正緊緊壓在我的后心傷口周圍。輕微的、壓抑的啜泣聲,就在我的耳邊。
我猛地睜開眼。
視線模糊,聚焦緩慢。
我趴在地板上,臉側著。達芬妮跪在我身邊,她臉色蒼白得透明,嘴唇被自己咬得滲出血絲。她正用她那雙纖細的、沾滿了我的血的手,死死按在我后心箭傷周圍的皮膚上,試圖止住那不斷涌出的、暗紅的血液。
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,混合著我傷口流出的血,砸在地板上一小灘深色里,暈開更深的痕跡。
她在救我。
用她人類脆弱的手,試圖按住一個吸血鬼被銀質破魔箭重創(chuàng)的傷口。
荒謬。徒勞。卻……
那溫暖的觸碰,透過冰冷的皮膚,似乎真的稍稍緩解了那無孔不入的、銀毒帶來的撕裂痛楚。
“達……芬妮……”我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無法辨認。
她猛地一顫,低下頭,淚眼朦朧地對上我的視線。“艾……艾德里安?你別動!別動……”她語無倫次,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,按得我悶哼一聲,“血流得……好多……我止不住……”
她試圖救我。明明剛才,我的手指還圈在她的脖頸上,想要終結她的生命。
一種比銀毒更尖銳的情緒刺穿了我。
我艱難地動了動還能使力的右手,抵住地板,試圖撐起身體。
“不!你別動!”她驚慌地想要按住我。
“箭……”我咬著牙,每一個字都耗費巨大的力氣,“必須……拔出來……”
銀質破魔箭留在體內(nèi)多一秒,對我的侵蝕就加深一分,甚至會徹底毀掉我的血核。雖然拔出的過程同樣危險,幾乎是二次重創(chuàng),但這是唯一的生路。
她愣住了,眼睛驚恐地睜大:“拔……拔出來?可是……”
“幫我?!蔽掖驍嗨曇衾飵е蝗葜靡傻臎Q絕,盡管虛弱不堪。
她看著我還不斷淌血的傷口,看著那截丑陋的、嵌在我身體里的金屬箭桿,臉色更白,呼吸急促,顯然被這個要求嚇壞了。但她只是猶豫了幾秒,就重重地點了點頭,眼神里迸出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勁。
“怎么做?”
“抓住……箭桿……用力……快!”我重新趴伏下去,將整個后背暴露給她,牙齒咬得咯咯作響,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酷刑。
冰涼顫抖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截暴露在外的箭桿。她的觸碰引得傷口一陣劇烈收縮,痛得我?guī)缀醑d攣。
“對……對不起……”她帶著哭腔道歉。
“別……猶豫……”我從牙縫里擠出命令。
我聽到她深吸一口氣,然后,那雙顫抖的手猛地握緊!
下一秒,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、撕裂靈魂的劇痛從后心猛地炸開!
“呃啊——!??!”
我發(fā)出一聲壓抑不住的、近乎野獸般的慘嚎,身體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!眼前徹底一片血紅,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極致的痛苦淹沒、碾碎!
銀箭被生生拔出體外,帶出了一大塊模糊的血肉和噴涌的暗色血液。
我的意識在這毀滅性的沖擊下再次渙散,朝著無盡的黑暗深淵滑落……
就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,一雙溫暖的手再次死死按住了我那可怕的傷口。更多的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皮膚上,是她的眼淚,還有……她手腕上,那道之前被我咬破、剛剛結痂的傷痕,因為用力過度而再次崩裂,滲出的鮮血。
那溫暖的、甜美的、帶著詛咒也帶著生機的血液,混合著她的眼淚,一起滲入我冰冷撕裂的傷口。
像最烈的火,又像最溫柔的光。
兩種極端的感覺瘋狂交織,撕扯著我的神經(jīng)。
毀滅與救贖。
劇毒與甘霖。
它們在灼燒我,也在奇異地……安撫那肆虐的銀毒,催動我?guī)缀跬难耍l(fā)出微弱卻頑強的搏動。
我徹底陷入黑暗。
但這一次,黑暗不再那么冰冷和絕望。
仿佛有星光在深處閃爍。
等我再次恢復些許意識時,劇痛依舊盤踞在體內(nèi),但那種銀毒瘋狂侵蝕的灼燒感似乎減弱了。血核如同生銹的齒輪,緩慢而艱難地重新開始轉動,一絲微弱的力量開始流淌,修復著破碎的軀體。
我依舊趴在地上,臉側著。
達芬妮還跪在我身邊,姿勢幾乎沒變。雙手依舊死死按著我的傷口,但力道已經(jīng)有些虛軟。她低著頭,金色的長發(fā)垂落,遮住了她的側臉,只有偶爾極其輕微的、無法抑制的啜泣聲泄露出來。
她的手腕搭在我的皮膚上,那細微的、源自她傷口的血流似乎已經(jīng)止住,但殘留的溫熱和那獨一無二的香氣,依舊縈繞不散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。慘白的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照進來,照亮滿室狼藉,照亮她蒼白疲憊的側臉,也照亮了掉落在不遠處地毯上的那個金屬盒子。
它安靜地躺在那里,陳舊,不起眼。
仿佛剛才那擊退獵人的恐怖能量爆發(fā)只是一場幻覺。
我的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上。
所有混亂的、痛苦的線索,似乎都隱隱指向它。
達芬妮順著我的目光看去,她也看到了那個盒子。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為她又暈了過去。
然后,她極其輕微地、沙啞地開口,聲音像被砂紙磨過:
“那是……我外婆留下的唯一遺物。”
“她臨死前……抓著我的手說……永遠……不要打開它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