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寓里彌漫著食物的香氣。阮疏白系著圍裙,正在廚房里忙碌,鍋里燉著謝寂聽喜歡的番茄牛腩,咕嘟咕嘟地冒著溫暖的氣泡。謝寂聽洗了澡,換上了干凈的居家服,濕漉漉的頭發(fā)隨意擦了幾下,還有些滴水,她靠在廚房的門框上,看著阮疏白忙碌的背影。
窗外,秋雨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,敲打著玻璃窗,發(fā)出細密的聲響。室內(nèi)的燈光是暖黃色的,將一切籠罩在一種寧靜而溫馨的氛圍里。
“頭發(fā)也不擦干,容易感冒?!比钍璋谆仡^瞥了她一眼,語氣里帶著輕微的責(zé)備,更多的是關(guān)心。她關(guān)小火,走過來,很自然地拿過謝寂聽手里半濕的毛巾,踮起腳,幫她擦拭著還在滴水的發(fā)梢。
距離瞬間被拉近,謝寂聽甚至能聞到阮疏白身上淡淡的、帶著點甜味的沐浴露香氣,和她剛才用的是一樣的味道。她身體微微一僵,隨即放松下來,順從地低下頭,方便姐姐的動作。心跳有些失序,被她強行壓下。
“沒事,我身體好得很。”謝寂聽的聲音悶悶的。
“身體好也不能這么折騰?!比钍璋讋幼鬏p柔,“今天……真的沒事嗎?那些男生……”
“真的沒事,”謝寂聽打斷她,抬起頭,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,“就是幾句口角,我沒吃虧?!彼桃夂雎粤俗旖堑膫彤?dāng)時對方人多勢眾的情況。
阮疏白看著她,眼神里依然有擔(dān)憂,但最終沒再追問。她了解謝寂聽的性子,不想說的,怎么問也沒用。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:“以后盡量避開他們,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,或者告訴老師。”
“告訴老師有什么用?!敝x寂聽嗤笑一聲,帶著點不屑,但在阮疏白的目光下,又收斂起來,“知道了,姐。我會處理好的,你別擔(dān)心?!?/p>
處理的方式,自然不會是告訴老師。她有自己的法則。
晚飯后,雨聲未歇。兩人窩在客廳的沙發(fā)里,阮疏白攤開習(xí)題冊,開始溫書。高三的學(xué)業(yè)繁重,她又是對自己要求極高的性子,燈光下,她的側(cè)臉線條柔和,神情專注而認真。
謝寂聽則盤腿坐在另一邊,膝蓋上放著一本設(shè)計類的圖冊,但她的目光卻時常飄向?qū)γ娴娜?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緣,思緒有些飄遠。
她想起剛被接到阮家的時候。那么大、那么漂亮的房子,光滑的地板,柔軟的沙發(fā),還有屬于她自己的、充滿陽光味道的房間。一切都像夢一樣不真實。
她小心翼翼地,不敢碰壞任何東西,吃飯時只夾離自己最近的菜,說話聲音細細的,帶著討好和惶恐。是阮疏白,這個只比她大一歲的小姐姐,主動牽起她的手,帶她熟悉每一個角落,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分給她一半,晚上做噩夢時,會抱著枕頭溜進她的房間,小聲說:“寂聽,我有點怕,可以和你一起睡嗎?”
那時候她就知道,姐姐是用這種方式,呵護著她敏感又自卑的心。
隨著年齡增長,阮疏白出落得越發(fā)亭亭玉立,成績優(yōu)異,性格又好,像一顆璀璨的明珠,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。而謝寂聽,則在另一種軌道上成長。她學(xué)會了用冷漠和拳頭來武裝自己,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護自己,也才能……保護那個總是溫柔待人的姐姐。
她知道學(xué)校里關(guān)于自己的一些流言蜚語,說她是被阮家收養(yǎng)的可憐蟲,說她性格乖張、打架斗毆。她從不辯解,甚至有些放任。這些名聲反而成了她的保護色,也成了阮疏白的護身符。至少,那些明面上的欺負,很少有人敢落到她們頭上。
“寂聽?”阮疏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,“這道數(shù)學(xué)題你看看,你的思路好像比我清晰?!?/p>
謝寂聽回過神,湊過去看題。她的理科確實比阮疏白更強一些。兩人頭靠著頭,討論著解題步驟,呼吸交融。謝寂聽能清晰地看到阮疏白臉上細小的絨毛,和她因為思考而輕輕蹙起的眉頭。
她講得仔細,阮疏白聽得認真。
“原來是這樣……寂聽你真厲害?!比钍璋谆腥淮笪颍χ聪蛩?,眼睛里像落滿了星星。
謝寂聽的心跳又漏了一拍,她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,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,掩飾道:“沒什么,這題型我剛好做過。
深夜,阮疏白已經(jīng)睡下。謝寂聽卻毫無睡意。她站在窗前,看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燈火。
嘴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,提醒著白天的沖突。那些男生污穢的語言仿佛還在耳邊回響。她的眼神逐漸變冷。
她拿出手機,發(fā)了幾條信息。屏幕的光映在她沒什么表情的臉上,顯得有些冷漠和疏離。她不需要告訴老師,也不需要姐姐出面。她有自己的人脈和方式,能讓那些管不住嘴的人徹底閉嘴,并且再也不敢靠近阮疏白百米之內(nèi)。
處理完這些,她放下手機,悄無聲息地走到阮疏白的臥室門口。門沒有鎖,她輕輕推開一條縫。
阮疏白已經(jīng)睡著了,呼吸均勻,長發(fā)散在枕頭上,睡顏恬靜美好,像一幅靜謐的油畫。床頭的小夜燈散發(fā)著微弱的光芒,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。
謝寂聽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口看了很久。心底那片最柔軟的地方被填得滿滿的,同時又伴隨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酸脹。
她是她的光,是她的救贖,是她想要用盡全力守護的一切。可這份守護之心,早已在經(jīng)年累月的相依為命里,摻雜了太多無法言說的、逾越了姐妹界限的情感。
她渴望靠近,又害怕灼傷。
最終,她只是極輕地嘆了口氣,小心翼翼地帶上門,仿佛怕驚擾了里面的人一個美好的夢境。
回到自己的房間,謝寂聽躺在床上,睜眼看著天花板。雨聲漸漸小了,只剩下偶爾滴落的水聲。
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,阮疏白發(fā)燒了,燒得迷迷糊糊,父母正好在外地。是她一夜沒睡,不停地用溫水給阮疏白擦身體,換毛巾,笨拙地學(xué)著以前保姆照顧她們的樣子。阮疏白抓住她的手,聲音虛弱地喊“媽媽”,然后又像是認出她,嘟囔著:“寂聽……別走……”
那一刻,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了,又酸又疼。她當(dāng)時就想,她不會走的,她會永遠陪在姐姐身邊。
無論以何種身份。
這個念頭在當(dāng)時或許只是依賴,如今卻早已變質(zhì)發(fā)酵,變得沉重而隱秘。
夜更深了。謝寂聽在紛亂的思緒中漸漸入睡,夢里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雨夜,只是這次,她緊緊抓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,再也沒有放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