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次醉后模糊的告白(或者說,阮疏白記憶里模糊的碎片)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漣漪散去后,湖面卻似乎無法完全恢復之前的平靜。一種微妙的、難以言喻的氣氛開始在兩人之間悄然流轉(zhuǎn)。
阮疏白變得比以前更留意謝寂聽。她會注意到謝寂聽看著她時偶爾出神的目光,會捕捉到對方看似隨意地拂過她發(fā)梢又迅速收回的手,會感受到那種無處不在、幾乎令人窒息的守護欲下,似乎隱藏著別樣的溫度。
而她自己的心,也像是被那晚模糊的記憶和后續(xù)的猜測悄悄撬開了一條縫隙。有些被她刻意忽略、強行歸類為“姐妹情深”的瞬間,此刻重新翻涌上來,帶著令人心慌意亂的新解讀。
她需要確認。不是確認謝寂聽的心意——那個答案太沉重,她甚至不敢深思——而是確認自己在這段關(guān)系里的位置,確認那份悸動是否只是自己的錯覺。
機會來得猝不及防。家里打來電話,母親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地提起一位世交家的兒子,剛從國外回來,年輕有為,“只是認識一下,吃個飯,就當多交個朋友”。
若是以前,阮疏白會毫不猶豫地婉拒。但這一次,她握著電話,目光下意識地飄向正在陽臺畫設(shè)計稿的謝寂聽。謝寂聽似乎感應到她的視線,抬起頭,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。
阮疏白心跳漏了一拍,迅速移開目光,對著電話那端輕聲說:“……好,時間地點您發(fā)給我吧?!?/p>
掛了電話,陽臺上的謝寂聽已經(jīng)放下筆,走了過來:“阿姨的電話?有什么事嗎?”她的觀察力一如既往的敏銳。
阮疏白垂下眼睫,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自然隨意:“嗯,沒什么大事。就是……媽媽安排了個飯局,和一個世交家的哥哥吃個飯?!彼桃馐÷粤恕跋嘤H”這個敏感詞。
謝寂聽的表情瞬間凝滯了一瞬,雖然很快恢復如常,但阮疏白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暗沉和緊繃的下頜線。
“世交家的哥哥?”謝寂聽重復了一遍,聲音聽不出情緒,“以前沒聽阿姨提起過。”
“嗯,剛回國不久?!比钍璋撞桓铱此难劬Γ皖^整理著并不凌亂的衣角,“就是應付一下,吃頓飯就回來。”
謝寂聽沉默了幾秒,空氣仿佛變得稀薄。阮疏白能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頭頂,帶著審視的重量。
“哦,”最終,謝寂聽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,轉(zhuǎn)身走回陽臺,“知道了?!?/p>
她的反應太平靜了,平靜得讓阮疏白心里那點試探的期待落空,反而涌起更大的不安和……一絲失望。她寧愿寂聽表現(xiàn)出一點不滿,哪怕只是一點點。
相親的地點定在一家格調(diào)高雅的西餐廳。柔和的燈光,悠揚的鋼琴曲,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食物的香氣。
阮疏白坐在預定的位置上,有些心不在焉。對面的男士確實如母親所說,彬彬有禮,學識淵博,努力找著話題。但阮疏白的思緒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走。
她會想,寂聽現(xiàn)在在做什么?是一個人吃飯嗎?她會不會……有點在意?
對方似乎對阮疏白很有好感,她的安靜溫婉被解讀成了淑女的矜持。餐敘快結(jié)束時,他的言辭變得更加熱切,甚至開始暗示下一次的約會。
阮疏白微微蹙眉,正想明確拒絕,手機屏幕亮了一下。是謝寂聽發(fā)來的消息:「結(jié)束了嗎?需要我來接你嗎?」
很簡單的一句話,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。阮疏白幾乎能想象出謝寂聽發(fā)出這條信息時,臉上那副故作隨意又忍不住在意的表情。
她還沒來得及回復,對面的男士已經(jīng)注意到了她的走神,并且看到了屏幕上的備注名“寂聽”,半開玩笑地問:“是朋友嗎?看來聊得很開心?!?/p>
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占有欲,讓阮疏白感到不適。
她收起手機,抬起頭,露出一個疏離而禮貌的微笑:“是我妹妹。抱歉,我想我們……”
“疏白?”
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。
阮疏白循聲望去,心跳驟然加速。
謝寂聽不知何時竟然來了。她就站在不遠處的桌旁,身上穿著簡單的黑色大衣,圍巾隨意搭著,像是匆匆出門。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阮疏白身上,確認她無恙,然后才淡淡地掃向?qū)γ娴哪惺浚凵窭飵е敛谎陲椀膶徱暫屠湟狻?/p>
“寂聽?你怎么……”阮疏白有些驚訝,又有些莫名的……安心。
“剛好在附近見客戶,順路過來看看你結(jié)束沒有?!敝x寂聽走過來,極其自然地站在阮疏白身邊,手輕輕搭在她的椅背上,是一個充滿保護性和占有意味的姿態(tài)。她看向那個臉色已經(jīng)有些變化的男士,語氣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:“這位是?”
那男士被謝寂聽的氣場和明顯不善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,勉強維持著風度:“我是……”
“不重要?!敝x寂聽直接打斷了他,目光重新回到阮疏白臉上,聲音放緩了些,卻足夠讓旁邊的人聽清,“好了嗎?該回家了。”
阮疏白看著謝寂聽那雙深邃的眼睛,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的倒影,還有她未曾掩飾的、不容錯辨的在意和一絲……緊張。
那一刻,阮疏白心底所有的不安和試探都得到了回應。她忽然明白了。
她站起身,對著那位臉色難看的男士,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心的、卻帶著明確拒絕意味的笑容:“抱歉,我想我妹妹說得對。這頓飯很愉快,但就到此為止吧。”她頓了頓,補充道,“也請你不要再聯(lián)系我了。”
男士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,他的目光在阮疏白和謝寂聽之間來回掃視,帶著驚疑和一絲被羞辱的惱怒:“阮小姐,你這是什么意思?我們剛才不是聊得……”
“意思就是,”謝寂聽上前半步,徹底將阮疏白護在身后,她的聲音冷硬如冰,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,“她不喜歡你。而且——”
她停頓了一下,像是下了某種決心,目光銳利地直視對方,擲地有聲地宣布:
“我是她女朋友。聽懂了嗎?”
空氣瞬間死寂。
阮疏白猛地睜大了眼睛,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,狂跳起來。她看著謝寂聽緊繃的側(cè)臉,那句“女朋友”如同驚雷在她耳邊炸開,帶來一陣眩暈般的悸動和難以置信的狂喜。
那男士的表情從震驚到錯愕,最后化為一種混雜著鄙夷和難以理解的怪異神色,目光在她們兩人身上逡巡。
謝寂聽毫不在意他的目光,只是緊緊盯著他,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強勢。
阮疏白深吸一口氣,壓下翻涌的心緒,上前一步,與謝寂聽并肩站立,她握住了謝寂聽垂在身側(cè)、微微顫抖的手,十指緊扣,然后看向那位男士,語氣平靜而堅定:“聽到了嗎?我不喜歡你,也請你不要再糾纏我。以及,她說的是真的?!?/p>
她的承認,無疑是對謝寂聽那石破天驚宣言最有力的支持。
男人的臉色青白交加,最終冷哼一聲,拿起外套,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餐廳。
周圍偶爾投來的好奇目光,此刻都變得無關(guān)緊要。
餐廳外的冷風一吹,方才那股孤勇似乎才稍稍消退。謝寂聽的手心還殘留著阮疏白指尖的溫度,那柔軟的觸感和方才交握的力度,讓她心跳如擂鼓,后知后覺的慌亂和不確定席卷而來。
她剛才……說了什么?做了什么?
她竟然……沖動了。在那個人試圖糾纏、用那種令人不快的眼神看著姐姐時,積壓多年的情感和強烈的占有欲沖垮了理智的堤壩。
她不敢看阮疏白的眼睛,下意識地想松開手,解釋點什么:“姐,我剛才……”
“走吧,”阮疏白卻更緊地回握住她的手,指尖微微用力,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,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,“回家?!?/p>
她沒有追問,沒有驚訝,沒有反駁,只是牽著她,走向回家的路。
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,緊密地交融在一起,仿佛再也無法分開。
謝寂聽看著兩人交握的手,又側(cè)過頭,看著阮疏白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的側(cè)臉線條,她似乎……在笑?
狂跳的心漸漸落回實處,一種巨大的、幾乎將她淹沒的暖流緩緩包裹住心臟。
姐姐沒有推開她。
哪怕那句話驚世駭俗,哪怕可能會引來非議。
她只是握緊了她的手,說“回家”。
這一刻,謝寂聽忽然覺得,無論未來如何,無論姐姐那份“喜歡”究竟是何種含義,至少此刻,她們是在一起的。
而阮疏白,感受著身邊人逐漸放松下來的手指和溫熱的掌心,心底那片因為試探和等待而產(chǎn)生的焦灼空地,仿佛終于被某種溫暖而確定的東西悄然填滿。
她不需要再問那句醉話是真是假了。
答案,已經(jīng)在那句破釜沉舟的“我是她女朋友”和此刻緊握的雙手中,清晰無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