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淡淡的清晨薄霧籠罩著沈府,孤燈勞累,冷風重重地刮抳著別院前階的青苔,一股澀澀的泥土味猛的鉆進江未的鼻腔,她一席白素衣靜靜地站在別院的老枯樹下,神情專注地思考。
根據(jù)江未對當朝帝師的了解,如此輕易地答應(yīng)自己留在府中恐怕沒這么簡單,看來必須表現(xiàn)一番忠心,才有機會借他之手查清楚一些事情。
江未從屋中取下那把自從失憶后,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松骨劍,劍通體呈銀褐色,凹凸不平的花紋似是松的靈魂纏繞,兩次拭血大會留下的斑駁綻放在劍柄之上,江未用布條包裹住的手柄出,卻清晰地刻著二個字“安”“期”。
說來也奇怪,失憶后惟有記得這把劍的名字,但卻不知這兩個字是何意思,應(yīng)該是重要之人的小字,江未格外保護這把劍。
江未立于樹影下,手中松骨劍如秋水凝霜,挽出個劍花,劍尖破空劃出清冽的嗚咽。她身形翩若驚鴻,時而如燕掠枝,時而似鶴唳云端,衣袂翩飛間,劍光與枯枝殘影交錯,仿佛與這百年枯樹共舞一曲生死寂滅的悲歌。
劍鋒掃過,幾片枯葉飄墜,卻尚未觸及地面便被劍氣絞碎成塵。她眉間微蹙,眸中卻無波瀾,只覺劍意與枯樹蒼勁之氣相通,每一式都似在叩問天地蕭瑟之理,劍鳴與風聲交織,恍若老樹千年嘆息化作劍歌,在空寂院落中久久回蕩。
沉悶的呼吸聲顯示著沈覆內(nèi)心的焦灼,太像了。在院門后觀察了許久的他,在腦海里輕易捕捉到重復勾勒的身影,直到劍柄處布條微松,那兩個小字清清楚楚地篆刻在沈覆的眼中,素來謹慎的他,從不會惘然下定論,獨獨是枯葉般顫動的手指懸在半空中。
“安安,是你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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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沉沉,古院幽深。月光如寒刃斜劈而下,將斑駁的院墻映成一片詭譎的銀灰?;乩惹?,懸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,昏黃光影被扯成扭曲的長影,仿佛在暗處蟄伏著無數(shù)伺機而動的鬼魅。
燈籠四散搖晃,月光下一道長影漸漸向小院門靠近,有人踩碎了月光,卻不曾發(fā)出一聲異響,袖口隱秘的刺刀折射著老枯樹曲扭的模樣。
院門被打開,月光如寒刃斜劈入院內(nèi),將斑駁的院墻映成一片詭譎的銀灰。屋內(nèi)燭火搖曳,光影在墻壁上投下兩道糾纏的人影。
紅衣女子身形如電,赤色衣袂翻飛間,袖中寒光乍現(xiàn),一柄軟劍似靈蛇出洞,直逼白衣女子咽喉。江未足尖輕點,腰間銀鞭倏然甩出,鞭梢如銀龍纏住劍刃,卻聽得“錚”一聲脆響,軟劍竟硬生生將銀鞭劈開半截!
“你的鞭法終究缺了三分火候?!奔t衣女子冷笑,劍鋒陡然一轉(zhuǎn),化作萬千劍影籠罩而下。江未瞳孔驟縮,旋身躍起,雙掌凝霜,寒氣霎時漫過屋梁,將襲來的劍影凍成冰棱。可未待她喘息,紅衣女子已踏碎冰屑,指尖暗扣三枚梅花鏢,寒光如流星貫月,釘入江未身后木柱,封死退路。
“你逃不掉的?!奔t衣女子步步緊逼,劍尖點地,震得地磚龜裂,江未咬唇,忽將剩余半截銀鞭纏住梁柱,借力凌空翻至窗前,欲破窗而逃。豈料紅衣女子早有預判,袖中暗藏的蛛絲網(wǎng)驟然射出,如鬼魅般纏住白衣女子腳踝。她踉蹌墜地,紅衣女子的劍鋒已抵住她頸側(cè),寒意刺骨。
“記得燼苑的規(guī)矩嗎?無法完成任務(wù)是死。”蝶稀眸光淡淡,手上的力道卻加深了不少。
“燼主,我還不能死。”她掙扎著欲起身,卻牽動內(nèi)傷,喉間涌上一股腥甜,終是忍不住咳出一縷血絲,濺在衣襟上,暈開朵朵暗紅梅花。
“兩日之期已到,沈覆還沒死,不是嗎?”
“燼主,屬下江未忠于燼主,忠于廷門主,只是”江未垂下眼眸,暗色的瞳孔捉摸不透,倒是勾起了蝶稀探尋的興趣。
“只是什么,這次任務(wù)如此重要,你竟然在沈覆的府中住下,你可真是忠心耿耿!”
“廷門主幾次想將衡士塞進皇宮,但卻一次也沒有成功,但我可以進去?!苯窗l(fā)絲凌亂地垂落,遮住半邊染血的容顏,唯有那雙杏眸在凌亂發(fā)絲間倔強地閃爍著,如寒星刺破夜色。
她喘息著扶住梁柱站穩(wěn),喉間仍殘留著血腥氣,卻強行壓下翻涌的痛楚,啞聲開口:“我刺殺時沈覆不在屋中,如今是扮作他母親好友的女兒,所以才在府中住下,屬下絕無二心,愿為廷門主與燼主潛入皇宮打探朝廷密鑰?!?/p>
“請燼主應(yīng)允,給屬下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!”
月色透過窗欞斜照在蝶稀側(cè)臉,半明半暗間,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卻又轉(zhuǎn)瞬被眸中寒意凍結(jié)。忽憶起三年前血洗師門的雨夜,亦是這般月色如刃。
“你只有這最后一次機會,別忘了你身體里的鶴蕪鋒,若一個月之后你未能交出有用的消息,便下地獄為廷主贖罪!”
蝶稀轉(zhuǎn)身之際,赤色衣袂如凝血般在夜風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弧線。她足尖輕點地磚裂痕,身法如鬼魅般掠過窗欞,月光照在她臉上,映出眉間未散的冷意。
江未倚著梁柱蜷坐,素衣染血如雪中殘梅,散亂青絲遮不住她眸底凝重的暗流。她垂首靜默,指尖無意識撫過膝側(cè)猙獰的血痂,喉間腥甜未散,卻強咽下咳意。
黑暗之中,沈覆眉眼輕閉,山峰般挺立的劍眉漸漸舒展,眸中盡是猜忌,看著她如此寶貝那把劍,沈覆的嘴角勾起了常人難以察覺的笑意,她還是一樣愛騙人。
隨后他再次恢復了往常狠戾的模樣:“忘奴,霧該散了”沈覆稍頓一會,修長的手指磨搓著鐲子:“送一瓶藥進去,明日進宮。”
行至院門拐角,他忽駐足仰首,望見天邊烏云正悄然吞噬殘月,喉間低語似自語:“真的是你,這一次我定護你周全?!闭Z罷,他身影倏然融入濃重夜色,唯余足下青磚上殘留的一枚玄鐵碎屑,在風過時悄然旋起,如一枚無聲的暗鏢,隱入別院深處蟄伏的陰影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