鬧鐘響起前十分鐘，褚青池就睜開了眼睛。晨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，窗外傳來海鷗的鳴叫。手機屏幕亮起，顯示著幾條未讀消息。最上面一條是衍嶼發(fā)來的：「早，黑貓先生。今天天氣完美適合看蝴蝶礁?！瓜l(fā)送時間是六點十七分，附帶一張朝陽下的海面照片，金紅色的陽光將海水染成琥珀色。
褚青池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，回復道：「你起得真早。」發(fā)出去后又覺得太過生硬，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：「照片很美。」
幾乎是立刻，手機就震動起來：「調酒師的作息，晚上工作白天補眠。不過今天特意早起去漁市買了新鮮海膽，給你帶林姐做的海鮮便當。」
這個回復讓褚青池的胃部輕輕抽動了一下。手指懸停在鍵盤上方，他斟酌著詞句：「需要我?guī)裁磫幔俊?/p>
「帶你的好胃口就行:) 下午三點見。」
褚青池放下手機，走進浴室。水流劃過肩膀時，褚青池注意到自己左胸上方有一小塊淤青——是昨天在酒館幫忙時不小心撞到吧臺留下的。這個小小的傷痕讓他想起衍嶼當時關切的眼神和輕柔的觸碰。
“沒事吧？”衍嶼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塊皮膚，溫度比想象中要高，“我這里有藥膏?！?/p>
“不用了，小傷。”褚青池記得自己這樣回答，卻還是任由衍嶼從柜臺下拿出一個小鐵盒，挖出一點淡綠色的藥膏涂抹在淤青處。藥膏帶著薄荷的清涼，很快緩解了疼痛。
洗完澡后，他打開衣柜，目光在那排黑色系衣物上逡巡。最終選了一件黑色短袖后面印著很大的一只白色蝴蝶印花。
酒店餐廳里，幾位游客正圍在一起研究地圖。褚青池選了靠窗的位置，要了一份海鮮粥和冰咖啡。服務員送來早餐時，多放了一小碟腌芒果。
“這是伴灣特色，”服務員笑著說，“酸酸甜甜，很開胃。”
褚青池道了謝，嘗了一小塊。芒果的酸甜中帶著微微的辣，刺激著味蕾。他突然想起衍嶼說過，這是他最喜歡的零食。這個聯(lián)想讓他的耳尖微微發(fā)熱。
手機震動起來，是衍嶼發(fā)來的消息：「睡得好嗎？下午三點見，記得穿能下水的衣服?！?/p>
褚青池盯著這條消息看了許久，手指在屏幕上懸停，最終回復：「好?！?/p>
早餐后，褚青池決定去附近的商業(yè)街逛逛。伴灣的白日比夜晚安靜許多，街道兩旁的店鋪剛剛開始營業(yè)，空氣中飄蕩著新鮮面包和咖啡的香氣。他在一家書店停留了半小時，買了一本關于伴灣傳說的圖文集；又在紀念品店挑了幾個貝殼做的鑰匙扣，打算回去送給朋友。
下午兩點四十五分，褚青池已經(jīng)穿戴整齊等在酒店大堂。他穿著那件黑色短袖和一條黑色速干短褲，腳上是衍嶼送來的溯溪鞋。背包里裝著毛巾、礦泉水、防曬霜和那本剛買的伴灣傳說集。
三點整，紅色摩托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。衍嶼今天穿著白色無袖背心和牛仔短褲，右耳的船錨耳釘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光?？匆婑仪喑?，他摘下頭盔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。
“真準時啊。”衍嶼遞給他一個頭盔，“我喜歡守時的人?！?/p>
褚青池接過頭盔，指尖不小心碰到衍嶼的手背，像被輕微電流擊中般迅速縮回。衍嶼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，正忙著把一個大號保溫箱綁在摩托車后座。
“這是什么？”褚青池問道。
“我們的補給?！毖軒Z神秘地眨眨眼，“林姐特制海鮮便當，保證讓你回味無窮?！?/p>
摩托車沿著海岸線飛馳，陽光、海風與引擎的轟鳴交織在一起。褚青池雙手扶著衍嶼的腰，能感受到對方背部肌肉的線條。衍嶼身上有股清新的氣息，像是陽光曬過的棉布混合著淡淡的檸檬香，與海風的味道完美融合。
“抓緊了！”衍嶼突然喊道，隨即加速沖上一個小坡。褚青池下意識地抱緊他的腰，前胸緊貼后背的瞬間，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膛。
二十分鐘后，摩托車駛離主路，拐進一條隱蔽的小徑。道路逐漸變窄，兩旁的植被越發(fā)茂密，棕櫚樹的枝葉在頭頂交織成綠色的穹頂。最終，衍嶼在一片開闊的沙地停下。
“從這里開始要步行了?！彼ɑ鹣萝嚕∠卤叵浜鸵粋€小背包，“蝴蝶礁在退潮時才會完全露出水面，我們得抓緊時間?！?/p>
褚青池跟著衍嶼穿過一片茂密的紅樹林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，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空氣中彌漫著咸腥的海味和某種熱帶植物特有的香氣。腳下的泥土逐漸變得濕潤，最終，他們來到了一處隱蔽的海灣。
眼前的景象讓褚青池屏住了呼吸——退潮后的海灣露出一大片形態(tài)各異的礁石，在陽光下呈現(xiàn)出深褐色的光澤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塊巨大的礁石，形狀確實像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，兩側“翅膀”對稱地伸展開來，表面布滿了海浪沖刷形成的紋路。
“這就是蝴蝶礁?！毖軒Z的聲音里帶著自豪，“只有在每月大潮時才能看到全貌?！?/p>
他們小心翼翼地踩著濕滑的礁石向中央走去。衍嶼動作敏捷得像只貓，不時回頭伸手扶褚青池一把。褚青池注意到，衍嶼的掌心和指腹有一層薄繭，觸感粗糙而溫暖。
“看這里。”衍嶼在一塊平坦的礁石前蹲下，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凹坑，“這是海浪沖刷千年形成的。伴灣的老人說，每個凹坑都裝著一個人的愿望?！?/p>
褚青池蹲在他身邊，好奇地觸摸那些光滑的凹陷。礁石表面冰涼濕潤，帶著海水特有的咸腥。
衍嶼繼續(xù)說道，聲音變得柔和，“如果兩個人在月圓之夜來到這里，同時看到同一只藍翼海蝶，就會得到大海的祝福?！?/p>
“什么祝福？”
衍嶼轉頭看他，陽光在他的瞳孔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：“取決于你想要什么?！彼ｎD了一下，“有人求姻緣，有人求平安，我父親當年求的是一網(wǎng)好魚。”
褚青池輕笑出聲：“靈驗嗎？”
“誰知道呢?！毖軒Z聳聳肩，“但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(fā)生，這本身不就是一種祝福嗎？”
“要不要許個愿？”衍嶼問道，“雖然不是月圓之夜，也沒看到藍翼海蝶，但蝴蝶礁從不會拒絕真誠的心?！?/p>
褚青池想了想：“怎么許？”
“很簡單，”衍嶼從口袋里掏出兩枚硬幣，“背對著海許個愿，然后把硬幣拋進海里。如果海浪把硬幣帶走了，愿望就會實現(xiàn)。”
褚青池接過硬幣，冰涼的金屬表面已經(jīng)被衍嶼的體溫捂熱。他閉上眼睛，聽著海浪的聲音，許下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愿望。硬幣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，落入漸漸上漲的潮水中，消失不見。
"你的呢？"褚青池轉頭問衍嶼。
衍嶼神秘地笑了笑："秘密。"但他拋硬幣的動作格外用力，像是在宣泄某種強烈的情感。
褚青池點點頭，閉上眼睛。海風拂過他的臉頰，耳邊是浪花輕拍礁石的聲響。
“許好了？”衍嶼的聲音近在咫尺。
褚青池睜開眼，發(fā)現(xiàn)衍嶼的臉離自己只有十幾厘米遠。陽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小的陰影，鼻梁上幾顆雀斑清晰可見。這個距離讓褚青池能清楚地聞到他呼吸中淡淡的薄荷糖味道。
“嗯?！瘪仪喑剌p聲應道，突然感到口干舌燥。
衍嶼笑了笑，沒有追問愿望內(nèi)容。他站起身，向蝴蝶礁的“翅膀”部分走去：“來，我?guī)憧纯醋钌衿娴牡胤健！?/p>
他們來到礁石邊緣，衍嶼指著一處天然形成的小水池：“這是潮汐池，退潮時會有小魚小蝦被困在里面?！背厮宄阂姷?，果然有幾條色彩斑斕的小魚在游動，還有一只小螃蟹正慌張地橫著走。
褚青池看得入神，沒注意腳下的礁石長滿了滑膩的海藻。當他邁出下一步時，腳底突然打滑，整個人向前栽去。
“小心！”衍嶼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，用力一拉。褚青池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，鼻尖撞上衍嶼的肩膀。那一瞬間，他聞到了陽光、海鹽和衍嶼身上特有的氣息，混合成一種令人眩暈的味道。
“沒事吧？”衍嶼的手還扶在他的腰上，聲音里帶著關切。
褚青池搖搖頭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并不急于從這個擁抱中掙脫。衍嶼的胸膛緊貼著他的后背，心跳聲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，又快又重。
“我...我沒事?！瘪仪喑刈罱K說道，輕輕掙開了衍嶼的手。他假裝整理衣服來掩飾臉上的熱度，“謝謝?！?/p>
衍嶼似乎也有些尷尬，摸了摸后頸：“餓了嗎？我們可以在這里野餐。”
他們在蝴蝶礁旁邊找到一塊平坦的巖石。衍嶼打開保溫箱，取出幾個密封盒——里面有辣炒蛤蜊、蒜蓉蒸蝦、涼拌海藻和兩盒海膽拌飯。最后拿出來的是一小瓶藍色液體。
“這是？”褚青池好奇地問。
“海月亮特飲?！毖軒Z得意地說，“雖然沒有真的發(fā)光，但我加了藍柑橘和蝶豆花，顏色很像吧？”
褚青池接過杯子，藍色的液體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澤，確實很像那晚看到的夜光藻。他嘗了一口，酸甜中帶著微微的氣泡感，清涼解渴。
“好喝?！彼芍缘刭潎@。
衍嶼的眼睛亮了起來：“真的？我還擔心太甜了。”他夾了一只蝦放到褚青池的飯盒里，“嘗嘗這個，林姐的拿手菜?！?/p>
午餐在輕松的氛圍中進行。衍嶼講述著伴灣的各種傳說和趣事，時不時逗得褚青池笑出聲來。褚青池發(fā)現(xiàn)，衍嶼說話時喜歡用手勢來強調重點，笑起來會不自覺地歪頭，露出右耳那枚閃閃發(fā)亮的船錨耳釘。
“所以，”褚青池夾起一筷子海藻，“你從小就生活在伴灣？”
衍嶼點點頭，嘴里還嚼著食物：“除了大學讀了三年在X市，從沒離開過?！彼氏率澄?，喝了口飲料，“我學的是海洋生物學，大三就退學了?！?/p>
“為什么？”褚青池好奇地問。
衍嶼望向遠處的海面，眼神突然變得深邃：“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我父親離婚了我跟著父親，后來父親去打漁遇上了海難。林姐當時剛開酒館，資金周轉困難。"他聳聳肩，"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，不會按你計劃好的來。"
褚青池想起自己行李箱里那本翻爛的《離島》，想起母親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“別像我一樣被困住”。他突然理解了為什么衍嶼調的酒總能精準擊中人心——因為他懂得生活的苦澀與回甘。
“后悔嗎？”他輕聲問。
衍嶼思考了一會兒：“有時候會。但大多數(shù)時候，我覺得現(xiàn)在的生活也不錯。”他轉頭看向褚青池，夕陽將他的側臉鍍成金色，“你呢？大學學的什么？”
“中文系。”褚青池說。
他們沉默地吃了一會兒，只有海浪聲在耳邊回響。褚青池偷偷觀察著衍嶼的側臉——陽光在他的鼻梁上投下細小的光斑，下巴上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疤痕，像是小時候留下的。
衍嶼突然問道，“你呢？為什么選擇來伴灣？”
褚青池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飯盒邊緣：“我母親生前很喜歡這里。她說...她說伴灣的海能讓人找回自己?！?/p>
衍嶼的表情柔和下來：“她是個溫柔的人?！?/p>
“她是個畫家，”褚青池繼續(xù)說，聲音幾乎被海浪聲淹沒，“最喜歡畫海。雖然我們住在內(nèi)陸，但她總說海洋是她靈魂的另一半?！彼ｎD了一下，“她去世前，讓我一定要來看看真正的海。”
衍嶼沒有說話，只是輕輕握了一下褚青池的手腕，然后迅速松開。這個短暫的觸碰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。
午餐后，衍嶼帶著褚青池探索礁石區(qū)的潮間帶。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許多奇妙的海洋生物——藏在石縫中的章魚、色彩艷麗的海星、還有一群群透明的小蝦。衍嶼像個熱情的向導，耐心解釋每種生物的特點和習性。
“看這個，”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紫色海膽，“它的刺其實很脆弱，輕輕一碰就會斷?！标柟馔高^海膽的棘刺，在地上投下美麗的光影圖案。
褚青池湊近觀察，兩人的頭幾乎碰在一起。他能聞到衍嶼發(fā)絲間海風的咸味，還有防曬霜淡淡的椰子香氣。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“要摸摸看嗎？”衍嶼問道，聲音輕柔。
褚青池點點頭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。海膽的表面比他想象的更粗糙，棘刺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紫光。當他抬頭時，發(fā)現(xiàn)衍嶼正專注地看著自己，眼神溫柔得令人心顫。
“怎么了？”褚青池收回手，問道。
衍嶼搖搖頭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：“沒什么，只是...你很擅長傾聽。大多數(shù)人看到這些海洋生物，只會‘哇’一聲就過去了。但你不一樣，你在真正地觀察它們?！?/p>
這個簡單的評價讓褚青池胸口泛起一陣暖意。他想起大學時父親曾抱怨他“太過安靜”，“都讀大學了，還像個沒有情緒的機器人”。而在衍嶼眼中，同樣的特質卻成了優(yōu)點。
下午四點左右，潮水開始上漲。他們收拾好東西，準備離開蝴蝶礁。臨走前，衍嶼拉著褚青池來到礁石最高處。
回程的路上，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褚青池走得比來時慢了許多，似乎是在有意延長這段時光。衍嶼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，配合地放慢了腳步。
當他們回到摩托車停放處時，天邊已經(jīng)染上了晚霞的色彩。衍嶼沒有立即發(fā)動車子，而是靠在座椅上，望著遠處的海面。
“今天開心嗎？”他問道，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。
褚青池點點頭：“很開心。謝謝你帶我來這里?！?/p>
衍嶼轉頭看他，夕陽的余暉在他眼中燃燒：“你知道嗎？我從來沒帶別人來過蝴蝶礁。這里是...很特別的地方。”
這句話像一塊石頭，投入褚青池平靜的心湖，激起層層漣漪。他想問為什么，想問這意味著什么，但最終只是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摩托車在暮色中穿行，褚青池的雙手輕輕搭在衍嶼腰間。夜晚的海風比白天涼爽許多，吹散了白日的燥熱。他閉上眼睛，讓臉頰貼著衍嶼的后背，感受對方呼吸時身體的起伏。
回到青居酒店時，天已經(jīng)完全黑了。衍嶼關掉引擎，兩人在沉默中對視了幾秒。
“明天...”衍嶼開口，又停住了。
褚青池等著他繼續(xù)。
“明天酒館有新到的朗姆酒要不要來嘗嘗？"衍嶼最終說道，"如果你有興趣的話。"
"我會去的。"褚青池回答得比想象中快。
衍嶼的眼睛在路燈下閃閃發(fā)亮："那...我等你，要體驗一下伴灣獨特的告別禮儀嗎？"
“啊？”
他猶豫了一下，突然傾身向前，輕輕抱了褚青池一下，"晚安，青池。"
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短暫得如同幻覺，但褚青池能清晰地記得衍嶼發(fā)絲擦過臉頰的觸感，還有那個第一次被叫出的名字在他耳邊的回響。
"晚安，衍嶼。"他輕聲回應，看著紅色摩托車消失在夜色中。
回到房間，褚青池站在窗前，望著遠處的海面。月光下的海水像一塊深藍色的綢緞，輕輕起伏。他想起今天在蝴蝶礁許下的愿望，想起衍嶼專注的眼神和那個短暫的擁抱。
褚青池把手機放在一邊，閉上眼睛。窗外，海浪的聲音如同這座城市均勻的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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