縫隙

緣起

今天是中秋節(jié)，是我的生日，也是我和江源離婚的日子。

我和他是工作時自由戀愛走到一起的。我們在同一所高中任教。我教語文老師，他教數(shù)學(xué)老師。

一天，他約我吃飯，跟我說他對我一見鐘情。

我問他我身上的什么東西吸引了他。

他很看起來很緊張，但當(dāng)我問這句話時，莫名的鎮(zhèn)定下來了，仿佛排練了千便，又好像只是脫口而出。

他說：我不知道喜歡你什么，也不知道為什么喜歡你，但當(dāng)我遇見你，喜歡上你的那一刻，我便清楚的明白，你就是我不愛別人的理由。

我有點(diǎn)想笑，但忍住了，因?yàn)樗麑?shí)在是太過局促了，局促的顯得我之前的害羞是那么的云淡風(fēng)輕。

那頓飯在一種很奇異的氣氛下吃完了。

他外形俊朗，風(fēng)度翩翩，而且十分幽默，我聽過他的課，那時便對他很有好感，這樣的男人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。

走在回學(xué)校的路上，我想，江源大概是引動了我身上的情蠱。

今天晚上的一頓飯讓我喜歡上了這個男人，這個俊朗幽默有風(fēng)度，這個和我單獨(dú)相處會緊張的男人，這個第一次和我告白說喜歡我的男人。

對待感情，我就像一個烏龜，害怕受傷，所以一直不敢去觸碰。

二十三年，他是第一個，也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不會被傷害的男人，就算會，也不會讓我很痛。

就這樣，他撬開了我的心。

可是，這些不夠，不夠讓我完全的接納他，我是一個感性的女人，會因?yàn)樗恼媲槎鴦訐u將他和其他人區(qū)分開，卻也是一個理性的人，我覺得這種感情太過虛無縹緲。

讓我最終接受他的是一天夜晚他交給我的一封信。

拿到手上，我感覺很是不可置信，這個時代，竟然還有這么純真的人，或者是這么純真的情誼，我何德何能。

黃悅：

我是江源，我的家人很好相處，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了，今年我便帶你回家，他們見了你一定會喜歡你的，不僅因?yàn)槟闶俏业膼廴耍惨驗(yàn)槟阕约罕旧砭椭档梦业拿恳粋€家人喜歡。我是一名數(shù)學(xué)老師，我喜歡數(shù)學(xué)，喜歡學(xué)生，也喜歡語文，喜歡你，如果你喜歡數(shù)學(xué)，我可以教你，如果你不喜歡，那我喜歡語文可好，黃悅，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，是我想用一生去呵護(hù)的女孩，你能給我一個機(jī)會嗎？

江源留

對比我看過的很多情書例如徐志摩的，錢鐘書的，沈從文的，我想，這是我看過最粗糙的情書了，但卻讓我很真的感受到了他那顆赤子之心。

見過了這顆心，我想再繼續(xù)等下去，蹉跎下去，也沒什么意義，或許我會遇見讓我不顧一切的人，可是，我想我不會遇到第二個像他那樣捧出一顆心給我的男人。

我答應(yīng)了他。

接下來，我們相處得很愉快，他的家人果然和他跟我說的一樣很好相處，他們很喜歡我，也喜歡我的職業(yè)，可是，他們不喜歡江源的職業(yè)。

交往不到一年，我們領(lǐng)了證，我覺得太快了，可江源說：他迫不及待想要和我有一個共同的家，婚姻讓這個家更真實(shí)，而且不以結(jié)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說流氓，他從來沒對我耍過流氓。

我喜歡他為我跋山涉水的模樣，我摸著他的眉眼，笑著說：好

我知道，是我太理智，我讓他沒有安全感。

可是，我是烏龜啊，誰也不能拿下我的殼，不然，我會很疼的。

緣滅

這五年，我們沒紅過眼，我們互相關(guān)心，互相照顧，愛著對方。

我很快樂，很滿足。

可是這份快樂在昨天戛然而止。

昨天學(xué)校放了寒假，天下了雨，他和平常一樣，帶我騎著自行車回家，我喜歡自行車，更喜歡車上的他，為我遮風(fēng)擋雨的他。

吃完飯我們擁在沙發(fā)上看電影，看了我喜歡看的恐怖電影后，我們換成了他喜歡的懸疑電影。

我光著腳跑去廚房找了兩瓶飲料，遞給他后，自然的坐在她懷里。

電影正播到了關(guān)鍵處，他看起來看得很專心。

電話響了，他沒接，我仰頭親了親他的今天剛刮過胡子的下巴，他低頭想親我，我偏過頭，輕聲道：有電話。

接了電話后，他將我抱在懷里，有點(diǎn)緊，有點(diǎn)難受，可是我覺得很高興，我想他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一種來自于愛人的支持吧，他周身氣壓有點(diǎn)低，好像發(fā)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，我沒問，因?yàn)槲叶?，就像他懂我一樣，我們的結(jié)合是為了快樂，而不是負(fù)擔(dān)，我們都愿意為對方付出一切，可如果對方不愿意，那么另一方能做的，就是默默支持，不問，給對方想要的環(huán)境。

他是如此，我也是。

我裝作看電視入迷的樣子，仿佛一點(diǎn)也沒有看出他的不對勁。

他湊到我耳邊，用我最喜歡的聲音低聲說到：我們離婚吧。

我愣了一會，轉(zhuǎn)頭看著他。

他眼神有點(diǎn)復(fù)雜，嘴角卻噙著笑，卻我讀不懂的情緒，我有點(diǎn)難過，不是因?yàn)槲迥甑幕橐鲎叩奖M頭，而是明明知道他愛我，我也愛他，卻無法在一起了。

他是一個很認(rèn)真的人，我懂他的認(rèn)真，所以在那一刻感到絕望。

那明天去領(lǐng)證吧。

好

一個簡短的好，給我們這五年的婚姻畫上了句號。

我是成年人了，多年來的教養(yǎng)讓我無法歇斯底里，仿若棄婦，我們都是能夠獨(dú)立一面的人了。我不停的告訴自己。

我能知道為什么嗎？

我可以給你未來，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家嗎，你不要家了嗎？

對不起

明明說好一輩子都不要對對方說出這句話的。我討厭你。

我跑進(jìn)臥室，狠狠的關(guān)上門，蹲下大哭。

哭的好累，看著鏡子里狼狽的女人，突然覺得有點(diǎn)荒誕，那是我嗎？

黃悅怎么可以是這樣的女人，仿若瘋婦。

不知為何，突然就不想傷心了，注定離別，何不好好告別。

告別

我打開淋浴，將自己脫了個干凈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，很好，是我想要的樣子。洗完澡，我化了妝，噴了香水，一絲不掛的赤腳走進(jìn)客廳。

他沒有回頭，只是靜靜的坐在客廳，保持之前的樣子。

我仰頭，將要流出的淚水逼回眼眶。

分開腿坐在他身上，雙手捧起他的臉，笑著說：今天你還是我的老江，對嗎？

我想我那是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豁達(dá)，笑得那么沒心沒肺。

他眼里滿是驚艷，而后眉頭輕皺，眼中是我熟悉的疼惜。

可是，那又怎樣，他放手了啊。我忍不住又想哭。

我一直都知道，未來的婚姻很有可能會面臨這一天，只是沒想到來得那么快。

我說：親我。注定要離開，那就好好告別，要笑，要開心。親我，高興的，笑著親我。

我親吻著他那讓我覺得十分性感的喉嚨，拉著他的手在我赤裸的身上游走，五年的婚姻讓我知道如何最快的挑起他的情欲。我引導(dǎo)著他的手來到被他稱之為家的地方。然后松開他的手，去解他的衣服。

他拉開我的手，我仔細(xì)的看著他。

他的眼中燃燒著濃濃的情欲，性感極了。

我了解這樣的他，他想要我了。

我有點(diǎn)自得，這是我的男人。

他抱起我想去臥室。

我阻止了他，摟住他的脖子，輕輕的親了一下他的薄唇，夜很長。

是的，夜很長。他把我輕輕的放在沙發(fā)上，想要去關(guān)電視，將燈調(diào)暗。

我拉住了他：不用，我就想這樣。

灼熱的親吻灑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接觸，深入，分開，再接觸，再深入，再分開。除了這樣急迫的接觸，再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滿足做這一場告別。

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提出離婚，也不知道為什么順風(fēng)順?biāo)奈迥昊橐鰹槭裁磿诮裉礻┤欢?。但我知道他，他是那樣珍視我，如果有選擇，或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，他一定不會放開我的。

你等我好嗎，如果沒有比我更傻的傻子，比我更珍視你，你就等我好嗎？

他帶著凌厲又溫柔地回到他家，每一次離開和進(jìn)入都在我耳邊狠狠的問：

好嗎？

好嗎？

好嗎？

……

我沒有回答，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。

我本無意婚姻，只是因?yàn)樗?，走進(jìn)了圍城。

我不知道，我是否還會有愛一個人的能力，但我想要這樣的能力。

所以，我不可能再等他了，盡管我這一生不會停止愛他。

但我會離開這個地方，重新開始，不是故意躲開他，只是覺得沒必要再相見，那么也就無所謂等或不等了。

下一場旅行，我可能會擁有下一段感情，但我想我不會在走進(jìn)圍城。

我不會等他，也不會將他視為我下一段感情的標(biāo)準(zhǔn)，結(jié)束了就是結(jié)束了，我會用盡全力，將他深深的埋葬在我二十三到二十八這五年的生命中，即使想起，也不在漣漪，這樣不管對誰，都是公平的。

江源，我愛你。

江源，再見！

后來

第二天，我們?nèi)ッ裾诸I(lǐng)了離婚證。

然后，再也沒見過。

他把房子就給了我，就離開了。

我賣了房子，離開了學(xué)校，去了一個山清水秀，交通十分便利的地方，任了中學(xué)老師。

本來是想去深山里的，離那塵世遠(yuǎn)遠(yuǎn)的，也為山區(qū)的孩子盡一份力。

但轉(zhuǎn)念一想，自己一個單身女子，去那些地方，到底不是很安心。

因此，尋了個喜歡的地方，安頓了下來。

不知為何，本以為新到一個地方會不安，或是怎樣的，但那時，卻有種異常的安心感，好像這一輩子，就這樣了，沒有任何波動就可以過完一生。

后來，果然如此。

三年后，我收養(yǎng)了一個男孩和女孩，他們很可愛，我用賣房子的錢在那個小鎮(zhèn)安了家，陪著兩個可愛孩子們長大。春去冬來，我站在講臺上迎來了一批又一批學(xué)生，又在校門口送走了他們。我的兩個寶貝慢慢長大，我慢慢變老。

我討厭變老，討厭力不從心，也因?yàn)闆]有人陪我慢慢變老。

四十五歲那年，我感到身體不適，去醫(yī)院查出自己得了癌癥，我討厭化療，討厭變丑。

黃悅必須漂漂亮亮的離開這個世界。

我安排好一切后，服了兩瓶安眠藥，握著我留給好友的兩封信。靜靜離開了人世。

親愛的葉葉：

當(dāng)你看到寫封信的時候，我已經(jīng)永遠(yuǎn)的離開了你，不要哭，我走的很開心。本來想靜悄悄的走的，因?yàn)椴幌肼犚娔憧?，所以不想跟你告別，你那么容易哭?？墒?，除了你，沒有人能為我打理身后事了，對不起，還有，謝謝你。

如果，我是說如果，以后，有一個男人來找我，不要問，什么也不要問，把我柜子里的盒子給他，他會明白的，如果他想知道什么，你如果知道，就告訴他。他是我年輕時候的愛人，我們相愛的時候分開了，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找我，如果來了，什么也沒有留給他，未免對他太過殘忍。

葉葉，婧婧和景瑜已經(jīng)長大，他們的未來應(yīng)該由他們自己為主，可是我對他們太多的愛禁錮住了他們，現(xiàn)在，我要永遠(yuǎn)的放手了，你幫我照看一下他們，好嗎，至少他們回來的時候，給他們一頓飯，他們最喜歡吃你和我做的飯了。

將我火化吧，我不想躺在棺材里面目全非。我的骨灰隨便找座山順著風(fēng)撒了吧，我喜歡那樣的自由。

葉葉，保重！

黃悅留

畫外：

不是每一場離別都能重逢，黃悅和江源彼此愛對方，可離開了就是離開了，離開了就跟有可能永別，黃悅不知道江源為什么離開，在她看來，她也不必知道，這就是黃悅，一個一生從容的女人，不問是非對錯，只看結(jié)果，就算一身孤獨(dú)，也不述情殤。她不怪江源，也不怨命運(yùn)，她只專注于過好自己的生命，所以她不會讓自己失去愛人的能力，和愛美好的情趣。這就是黃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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