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推薦的風暴過后,留下了一地狼藉的疲憊,和一份讓關雎爾手指發(fā)顫的稿費賬單。
第五個月的稿費,突破了四萬元。
巨大的數(shù)字靜靜躺在銀行卡的短信通知里,像一塊滾燙的金屬,灼燒著她的掌心。四萬。比她父母任何一方月薪的兩倍還多。足夠支付歡樂頌2202大半年的租金。
狂喜只持續(xù)了很短的時間,就被一種更深沉、更陌生的情緒取代——一種近乎惶恐的不安。錢來得太快太猛,讓她有種踩在云端的不真實感,生怕下一步就會踏空,墜回原地。
她需要做點什么,讓這筆錢變得“實在”起來。
她幾乎是本能地想到了父母。那個她拼命想逃離,卻又無法真正割舍的原生家庭。給他們打錢,似乎成了證明自己“成功了”、“過得很好”的最直接方式,也能稍稍緩解她內(nèi)心那份對父母隱瞞近況的愧疚。
她斟酌良久,最終給母親的卡里轉(zhuǎn)去了八千元。這個數(shù)字是她精心計算過的——足夠顯眼,能引起父母的重視和欣喜,又不至于多到讓他們產(chǎn)生不切實際的幻想或懷疑。
轉(zhuǎn)賬成功后不久,母親的電話就追了過來。
“囡囡!你怎么打了這么多錢回來?!”母親的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惑,“你才工作多久啊?上海開銷那么大,你自己夠不夠用?是不是辛苦壞了?”
關雎爾握著手機,走到窗邊,看著樓下熙攘的街道,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愉快:“媽,我挺好的。最近……項目做得好,獎金發(fā)得多。你們拿著用,給自己和爸買點好吃的,別省著?!?/p>
“哎喲,我的囡囡真是出息了……”母親的聲音哽咽了一下,隨即是滿滿的驕傲,“我就說嘛,我們家關關肯定行的!你爸看了短信,嘴都合不攏了!你一個人在外面,一定要照顧好自己,別太拼命,錢不夠就跟家里說……”母親開始了例行的、喋喋不休的叮囑。
關雎爾安靜地聽著,心里酸酸脹脹的。她能想象父親在一旁故作嚴肅實則高興的樣子。這筆錢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在她那個小城家里激起了快樂的漣漪。這讓她感到一絲慰藉。
然而,這慰藉并未持續(xù)多久。
幾天后,母親再次打來電話。這一次,語氣不再是單純的喜悅,而是帶上了幾分試探和籌劃。
“囡囡啊,你上次打回來的錢,我跟你爸都沒動,給你存起來了。”母親頓了頓,聲音壓低了些,“你看啊,你現(xiàn)在工作這么穩(wěn)定,收入也……也挺好。我跟你爸商量著,是不是能湊點錢,早點在上海給你買個小的二手房?付個首付也行??!總比一直幫別人交租金強不是?你看你劉阿姨家的女兒……”
母親的話語像一串綿密的針,輕輕扎在關雎爾剛剛積累起來的那點底氣上。她突然意識到,那八千塊錢打開的,可能不僅僅是一個表達孝心的通道,更是一扇通往更高期望的大門。
父母的愛是真的,但他們的焦慮和期望,也是真的,并且會隨著她“能力”的提升而水漲船高。
“媽,上海的房子……沒那么簡單的?!标P雎爾打斷母親,聲音有些干澀,“首付就要一兩百萬,我那點獎金……差得遠呢。你們別操心這個了,錢你們留著用,我現(xiàn)在真的挺好。”
她匆匆掛了電話,后背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。剛才那一瞬間,她幾乎要脫口而出自己在寫小說的事,但最終還是忍住了。她無法預料父母知道后會是怎樣的反應。是覺得她不務正業(yè)?還是立刻開始計算她一個月能寫多少首付?
她靠在墻上,緩緩吁出一口氣。原來,經(jīng)濟的獨立,并不能立刻斬斷所有無形的羈絆,有時反而會催生出更復雜的糾纏。
這份煩躁和壓力,在她回到2202時,找到了一個意外的宣泄口。
邱瑩瑩正窩在沙發(fā)里,對著手機唉聲嘆氣,面前攤著一本封面花哨的成功學書籍。
“關關,你回來啦!”邱瑩瑩抬起頭,哭喪著臉,“為什么賺錢那么難???我都看了這么多書了,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升職加薪?白主管說我就是瞎努力,沒方向……”
若是往常,關雎爾大概會耐心安慰幾句。但此刻,她正被母親的電話和自己的秘密攪得心煩意亂,邱瑩瑩這種停留在空想層面的抱怨,聽起來格外刺耳。
她放下包,換鞋的動作比平時重了幾分。
“光看書沒用,得實際行動起來?!标P雎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硬,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不耐煩,“要么精進業(yè)務能力,讓上司看到你的價值;要么就像我之前說的,勇敢點去投簡歷面試。抱怨和空想解決不了任何問題?!?/p>
邱瑩瑩愣住了,像是第一次認識關雎爾一樣瞪大了眼睛。眼前的關關,語氣冷靜得近乎刻薄,眼神里沒有往日的附和與同情,反而有一種……讓她感到有些害怕的疏離和銳利。
“關關……你、你怎么了?”邱瑩瑩訥訥地問,“你今天說話好像樊姐哦……”但不是樊勝美那種帶著閱歷的犀利,而是一種……疲憊又尖銳的感覺。
關雎爾也意識到自己失態(tài)了。她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頭的煩躁,放緩了語氣:“沒什么,就是今天有點累。你別多想,我只是覺得……行動比空想重要?!?/p>
她沒再多說,拎起包徑直走回自己的房間,關上了門。
邱瑩瑩獨自坐在客廳里,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,心里充滿了委屈和困惑。她只是想像以前一樣,跟好朋友吐吐苦水,得到一點安慰而已,怎么就好像被懟了一頓?關關最近到底怎么了?總是神神秘秘,早出晚歸,脾氣也變怪了。
她隱隱覺得,她和關關之間,似乎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。一道細微的裂痕,無聲無息地出現(xiàn)在她們曾經(jīng)親密無間的關系里。水正悄無聲息地從裂縫中滲入。
房間內(nèi),關雎爾靠在門板上,聽著外面悄無聲息,心里一陣后悔,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和孤獨。
她好像被割裂成了兩個人。一個是在父母面前報喜不報憂的孝順女兒,一個是在同事面前低調(diào)隱忍的實習生,一個是在讀者背后瘋狂碼字的秘密寫手,一個是在朋友面前逐漸失去耐心的關雎爾。
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?或者,她正在變成另一個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?
她滑坐在地上,抱緊了膝蓋。增長的財富并未帶來預期的全然喜悅,反而像一塊巨石投入她原本平靜的生活,激起層層波瀾,水面之下,暗流涌動,裂痕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