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第十六章：余波與暗礁

樊勝美的試探像一陣冷風，吹散了關(guān)雎爾短暫的松懈，讓她重新繃緊了神經(jīng)。她變得更加謹慎，像一只受驚的兔子，豎起耳朵捕捉著22樓任何可能的風吹草動。

她不再在客廳長時間停留，盡量減少與樊勝美打照面的機會。碼字時不僅反鎖房門，還會戴上耳機，隔絕一切外界聲響，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徹底藏匿起來。就連簽收快遞，她也更加小心翼翼，選擇更隱蔽的快遞柜，或者要求快遞員放在物業(yè)，自己趁沒人的時候再去取。

那種被窺視的感覺，若有若無，卻如影隨形。

然而，生活的波濤并未因此平息。幾天后，又一個浪頭打來，這次是來自她的編輯，柚子。

“關(guān)關(guān)，在嗎？”柚子的頭像在屏幕上跳躍，語氣似乎不像往常那么歡快。

關(guān)雎爾的心下意識提了一下，回復道：“在的，柚子大大?！?/p>

“有個情況要跟你說一下。”柚子打字速度不快，似乎字斟句酌，“最近評論區(qū)出現(xiàn)了一些……不太和諧的聲音。有幾個賬號，好像是有組織的，在帶節(jié)奏，揪著你最近幾章里的一些細節(jié)問題放大，說你水字數(shù)、邏輯崩壞，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擊?！?/p>

關(guān)雎爾的心猛地一沉。她立刻點開作品頁，果然，最新章的評論區(qū)比往常要“熱鬧”得多。幾條被頂?shù)角懊娴臒嵩u，用詞尖銳刻薄，不僅批評劇情，還嘲諷作者“江郎才盡”、“想錢想瘋了”、“糊弄讀者”。下面跟了幾十條爭吵，擁護她的讀者和那些惡意評論吵得不可開交，烏煙瘴氣。

“看到了嗎？”柚子問。

“看到了……”關(guān)雎爾手指冰涼，那些惡意的字眼像針一樣扎進眼睛里。她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做好了心理準備，但真正看到如此集中的、充滿敵意的攻擊，心臟還是抽痛起來，委屈和憤怒交織著涌上心頭。

“別太往心里去?！辫肿影参康溃皹浯笳酗L，數(shù)據(jù)起來了，難免會招來紅眼病和黑子。大概率是同期競爭的作品搞的小動作，或者就是職業(yè)噴子?！?/p>

道理都懂，但情緒難以輕易平息。關(guān)雎爾咬著唇，盯著那些評論，恨不得立刻打字反駁，一條條解釋自己并沒有水字數(shù)，那個邏輯漏洞后面會有填坑……

“你千萬別下場跟他們吵！”柚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，立刻警告，“一旦作者親自下場，事情就變質(zhì)了，只會越鬧越大，正中他們下懷。交給運營處理，我們會控評和刪帖?！?/p>

“……好?！标P(guān)雎爾艱難地吐出這個字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，不再去看那些令人窒息的評論。

“不過，”柚子話鋒一轉(zhuǎn)，語氣變得嚴肅了些，“關(guān)關(guān)，這也算是個提醒。爆更的同時，質(zhì)量確實不能掉得太厲害。最近幾章，節(jié)奏是有點太快了，有些細節(jié)確實處理得有點粗糙。讀者里有真心提意見的，要聽得進去?！?/p>

編輯的話像一把雙刃劍，一邊幫她擋住了明槍，一邊又用暗箭戳中了她內(nèi)心的隱憂。

是啊，她知道自己寫得不夠好。為了速度，犧牲了精度。那些批評，并非全然空穴來風。

一種無力的沮喪感包裹了她。她已經(jīng)拼盡全力，卻依然無法做到盡善盡美。市場的殘酷、同行的傾軋、自身的局限，像一張無形的網(wǎng)，讓她感到窒息。

“我明白，我會注意的?！彼吐暬貜停那楦映林?。

結(jié)束了和編輯的對話，關(guān)雎爾癱在椅子上，感覺比碼了一萬字還要累。心靈的疲憊遠勝于身體的勞累。

她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銀行APP?？粗~戶里那個因為首頁推薦和后續(xù)持續(xù)高光表現(xiàn)而變得無比可觀的數(shù)字，心情復雜難言。

這筆錢是真實的，是她一個個字敲出來的，是她用黑眼圈和頸椎痛換來的。它給了她底氣，讓她敢去看那些曾經(jīng)不敢仰望的房價，讓她能給父母打去讓他們安心的款項。

可也是這筆錢，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，引來了莫名的惡意，讓她不得不戴上厚厚的面具，活得像個地下工作者。它讓她和朋友之間生出隔閡，讓她在編輯和讀者期望的重壓下喘不過氣。

財富的增長，并未帶來簡單的快樂，反而像催熟劑，逼著她快速吞咽下伴隨成功而來的所有苦澀副產(chǎn)品。
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邊。窗外是上海永不熄滅的璀璨燈火，每一盞燈背后，或許都藏著不為人知的奮斗、焦慮和秘密。這座城市如此之大，容得下無數(shù)夢想和野心的滋生，卻也如此冰冷，將個體的悲歡壓縮成微不足道的塵埃。

她深吸一口微涼的夜風，試圖吹散胸口的憋悶。

不能倒下。她對自己說。

黑子的攻擊，編輯的提醒，樊勝美的懷疑，邱瑩瑩的疏遠……這些都是成功路上必須付出的代價嗎？或許是的。

她走回書桌前，重新打開被惡意評論占據(jù)的頁面。這一次，她沒有逃避，而是強迫自己一條條看下去。過濾掉那些純粹的人身攻擊和毫無道理的謾罵，她試圖從中找出那些稍微有點道理的、“真心提意見”的部分。

一個評論說：“主角這個決策太降智了，明明有更好的辦法，為了強行推動劇情嗎？”

另一個說：“這個伏筆埋了三十二章了，到底還打不打算收？忘了？”

還有一個說：“感情線進展太突兀了，缺乏鋪墊，看得人尷尬?！?/p>

關(guān)雎爾拿出筆記本，將這些“有效差評”一一記下。

憤怒和委屈漸漸平息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分析。她就像一個醫(yī)生，在給自己動手術(shù)，剜去腐肉，雖然痛，卻是為了更好的生長。

她開始反思自己的大綱和細綱，重新審視節(jié)奏和細節(jié)。速度很重要，但故事的生命力更重要。如果為了速度徹底毀了故事，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。

鍵盤再次被敲響，聲音依舊急促，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慌亂和絕望，多了一份沉下來的決心。

她不再僅僅是為了錢和數(shù)據(jù)而寫，更是為了證明自己——向那些黑子，向編輯，向樊勝美，也向自己證明，她不僅能快，還能好。

增長的財富是誘人的蜜糖，也是招來蜂蝶與蒼蠅的漩渦。而她要做的，是在這漩渦中心，筑起一道屬于自己的、堅固的堤壩。

夜還很長。燈光下，她的側(cè)影顯得異常單薄，卻又透著一股不肯彎折的倔強。

暗礁已然浮現(xiàn)，而她這艘剛剛啟航的小船，必須學會更謹慎、也更堅強地航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