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勝美房間的那聲沉重關(guān)門聲,像一道無形的屏障,驟然切斷了2202客廳里躁動的空氣。邱瑩瑩被那聲響驚得縮了一下脖子,臉上興奮好奇的表情僵住了,有些無措地看向關(guān)雎爾,又望了望樊勝美緊閉的房門,壓低聲音:“樊姐……她是不是生氣了?”
曲筱綃也愣了一下,她滿心都被對關(guān)雎爾“發(fā)財秘籍”的探究和一種被比下去的焦躁所占據(jù),樊勝美如此劇烈的反應(yīng)稍稍拉回了她的注意力。她撇撇嘴,語氣復雜,帶著點不以為然,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病相憐:“至于么……買房子是好事啊,她這又摔盤子又甩臉的,搞什么……” 但她的話也沒了之前的底氣,聲音漸漸低了下去。她忽然意識到,關(guān)雎爾的成功,映照的或許不僅僅是她曲筱綃,更是樊勝美那種努力維持卻依舊搖搖欲墜的虛假繁華。這種認知讓她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。
關(guān)雎爾站在原地,看著地上狼藉的果汁和陶瓷碎片,映著頂燈,像一片破碎的星空。她沒有回答邱瑩瑩的話,心里沉甸甸的。樊勝美的反應(yīng),比她預想的還要激烈和……絕望。她默默地去衛(wèi)生間拿了掃帚和簸箕,開始一點一點地清理現(xiàn)場。
塑料掃帚刮過地板的輕微聲響,成了客廳里唯一的聲音。邱瑩瑩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,也蹲下來幫忙撿大塊的碎片。曲筱綃煩躁地抓了抓頭發(fā),想再追問關(guān)雎爾,但看著對方沉默打掃的側(cè)影和那扇緊閉的房門,一時也失去了追問的興致。她踢踢踏踏地走到沙發(fā)邊坐下,拿出手機,心不在焉地劃拉著,眼神卻飄忽不定。
一種尷尬而壓抑的沉默,籠罩了2202。
關(guān)雎爾清理完地板,又用濕拖把仔細拖了一遍,確保沒有黏膩的殘留。做完這一切,她直起身,看了一眼樊勝美的房門,依舊毫無動靜。她低聲對邱瑩瑩說:“我先回房了?!?/p>
邱瑩瑩連忙點頭。
關(guān)雎爾走進自己房間,輕輕關(guān)上門,卻沒有開燈。她在黑暗中走到窗邊,望著樓下小區(qū)里零星的路燈光暈。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,那是她憑本事和眼光掙來的未來。但樊勝美的痛苦如此真實地呈現(xiàn)在她面前,讓她無法忽視。那是一種基于完全不同價值觀和人生路徑的碰撞帶來的劇烈摩擦。她無法安慰,因為任何安慰聽起來都像是勝利者的炫耀;她也無法解釋,因為她的世界,樊勝美可能根本無法理解,甚至不愿理解。
這一夜,2202的三個人都失眠了。
樊勝美蜷縮在床上,眼淚早已流干,只剩下一種掏空般的麻木和冰冷。眼睛又紅又腫,昂貴的真絲枕套上洇濕了一大片。過去三十年的種種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翻滾:她如何節(jié)衣縮食買下第一個名牌包,如何精心計算每一次約會的成本與潛在收益,如何在家里一次次索取時強顏歡笑地打錢,如何在上海這片繁華之地用盡全力卻依舊感到深深的無力……所有這些,在關(guān)雎爾“又買了一套房”的事實面前,碎得徹徹底底。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,自己所以為的“資本”,在真正的硬核實力面前,不堪一擊。這種幻滅感,幾乎摧毀了她所有的精神支柱。
曲筱綃在床上翻來覆去,腦子里反復回響著銀行朋友的話和關(guān)雎爾平靜的臉?!绊椖糠治觯俊薄巴顿Y?”她曲筱綃也不是不懂賺錢,她鉆政策空子,她巴結(jié)人脈,她喝酒應(yīng)酬,賺的都是辛苦錢、關(guān)系錢。可關(guān)雎爾那種,似乎完全是另一個維度的玩法——靠腦子,靠知識,靠一種她無法企及的冷靜判斷。這讓她感到一種陌生的威脅,不是來自關(guān)雎爾本人,而是來自一種她無法掌控的、新的生存法則。
邱瑩瑩則單純得多,她主要是被嚇到了。她為關(guān)雎爾高興,但又為樊勝美難過,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,讓她有點混亂。她隱約覺得關(guān)關(guān)好像變得特別特別厲害,厲害得有點讓人害怕了,而樊姐的樣子又讓她心里酸酸的。她抱著枕頭,迷迷糊糊地想,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像關(guān)關(guān)那么厲害呢?
接下來的幾天,2202的氣氛持續(xù)低溫。
樊勝美明顯在躲開關(guān)雎爾。她比以前更早出門,更晚回來,即使不得已碰面,也總是迅速移開目光,敷衍地應(yīng)一聲,便匆匆躲回房間。她的話變少了,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勉強而空洞,那種精心維持的“樊姐”氣場,仿佛被抽走了內(nèi)核,顯得有些搖搖欲墜。
關(guān)雎爾將一切看在眼里,她選擇了沉默和保持距離。她知道,此刻的任何接近,對樊勝美而言都可能是一種刺激。她依舊安靜地上下班,默默做著自己的事,只是在家時,會更加放輕動作。
然而,裂痕之下,并非完全沒有微光。
一天晚上,樊勝美又一次加班到很晚,身心俱疲地回到2202??蛷d里黑著燈,只有關(guān)雎爾房間門縫下透出微弱的光。她下意識地放輕腳步,卻聽到里面?zhèn)鱽順O其輕微的、敲擊鍵盤的嗒嗒聲,規(guī)律、快速、持久,帶著一種全神貫注的投入感。
那不是玩游戲或者聊天該有的節(jié)奏,那更像是一種……工作。一種需要高度專注和腦力的工作。
樊勝美鬼使神差地在黑暗的客廳里站了很久,就那么聽著那穩(wěn)定而密集的鍵盤聲。她忽然想起,似乎很多個夜晚,她都能聽到這細微的聲響,只是她從未在意過。
這一刻,她似乎有點明白了。關(guān)雎爾的“運氣好”、“項目獎金”,背后是無數(shù)個這樣寂靜深夜的伏案工作,是她根本無法想象的付出和專注。那筆錢的來源或許神秘,但絕非輕易得來。
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在她心中翻騰。嫉妒依然存在,但其中,悄然混入了一絲極其微弱的、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**佩服**,以及一種更深沉的**茫然**——如果成功的密碼真的隱藏在這些枯燥的、孤獨的、需要極高智力的努力中,那么她樊勝美,還有路可走嗎?
她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房間,沒有開燈。她打開電腦,屏幕的光照亮她疲憊卻再無睡意的臉。她點開了那個買了之后就沒怎么認真學過的線上課程界面,進度條可憐地停留在百分之十五。鼠標指針在那個“繼續(xù)學習”的按鈕上徘徊,猶豫,久久沒有落下。
窗外的上海,依舊車水馬龍,霓虹閃爍。這座城市的繁華,從來不同情弱者,也從不辜負真正的強者。而在歡樂頌22樓這個小小的空間里,關(guān)雎爾用她寂靜的努力發(fā)出的轟鳴,終于不再是遙遠的背景音,而是變成了敲打在樊勝美心頭的、無法回避的叩問,逼著她直視那個她逃避了太久的問題:
除了尋找一個金龜婿,我,樊勝美,到底還能做些什么?
這個問題,比任何嫉妒和憤怒,都更讓她感到恐懼,也或許,更能催生出真正的改變。裂痕已然產(chǎn)生,但微光也已在最深的黑暗中,怯生生地探出了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