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勝美在公園長椅上坐了近一個小時，反復(fù)咀嚼著律師的話，試圖為自己即將到來的“戰(zhàn)役”積蓄勇氣。然而，現(xiàn)實的沖擊往往比預(yù)想的來得更快。

剛走到歡樂頌小區(qū)門口，手機又響了。還是“媽媽”。

這一次，樊勝美沒有立刻接起。她停下腳步，做了幾次深呼吸，腦海里回響著律師“態(tài)度堅決、劃清界限”的建議。鈴聲固執(zhí)地響著，仿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

她終于按下了接聽鍵，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先開口。

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預(yù)想中的哭罵，而是一種刻意壓抑著、卻依然能聽出不滿和興師問罪意味的聲音，背景音里還隱約有樊勝英哼哼唧唧的聲音。

“勝美啊，”王母娘娘的語氣帶著一種詭異的“平靜”，“你哥哥……他總算出來了?！?/p>

樊勝美心里咯噔一下，但并不意外。哥哥本身問題不大，配合完調(diào)查，教育一番，出來是遲早的事。

“哦?！彼龖?yīng)了一聲，等著母親的下文。

“哦？你就一個‘哦’？”母親的聲調(diào)忍不住拔高了一點，又強行壓下去，“你知不知道他在里面吃了多少苦？嚇都要嚇死了！身上那些傷……哎喲喂，我看著都心疼……”

樊勝美沉默著，不接話。這種訴苦和心疼，她聽了太多年，幾乎能背出來。

母親見她沒反應(yīng)，只好自己繼續(xù)往下說，語氣里帶上了明顯的試探和責備：“勝美，不是媽說你，這次你真是……太沖動了！你怎么能直接報警呢？那些人是好惹的嗎？你現(xiàn)在把他們得罪了，他們雖然被抓了幾個，但能抓得完嗎？以后他們要是再來找你哥，再來找我們家麻煩，可怎么辦啊？”

果然，還是這一套?？謶?，妥協(xié)，責怪她打破了“平衡”。

樊勝美握緊了手機，律師冷靜的聲音和昨夜冰冷的恐懼交替在腦中閃過。她開口，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穩(wěn)：“媽，您的意思是，看著哥哥被他們打死打殘，或者看著我被他們抓走，才是正確的？”

電話那頭猛地一噎，似乎沒料到女兒會這么直接地頂回來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能這么說話！我不是那個意思！”母親有些氣急敗壞，“我是說你可以想想別的辦法……我們可以慢慢商量……報警就是撕破臉了呀！”

“商量？”樊勝美幾乎要冷笑出來，“跟那些高利貸商量？還是跟永遠不知悔改的哥哥商量？媽，我們商量過多少次了？結(jié)果呢？結(jié)果是窟窿越來越大，敢上門抓人的人了！”

她的聲音微微提高，引得過路的一個住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。樊勝美轉(zhuǎn)過身，壓低聲音，但語氣更加堅決：“媽，我昨天就跟您說過了。這件事，法律已經(jīng)介入，該怎么辦就怎么辦。至于那些債務(wù)，誰借的，誰還。我一分錢都不會出。這不是商量，這是通知?！?/p>

“樊勝美！”母親終于撕破了那點偽裝的平靜，尖聲叫起來，“你真是翅膀硬了！六親不認了！你是不是就想看著我們這個家散掉？看著你哥哥去死？我告訴你，要是你哥哥有個三長兩短，我……我跟你沒完！”

又是這一招。以死相逼，用親情綁架。

若是以前，樊勝美早就慌了、怕了、妥協(xié)了。但此刻，她只覺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荒謬。

“媽，”她的聲音冷了下去，“這個家，不是我想弄散的。是哥哥一次又一次不知輕重，是您一次又一次無底線縱容，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的。您要是覺得哥哥活不下去了，那就報警，找政府，找法律援助?；蛘?，您和爸爸拿出養(yǎng)老本給他填窟窿。我的態(tài)度不會變。我還有事，先掛了?！?/p>

說完，她再次干脆利落地結(jié)束了通話。

手指微微顫抖，心跳得厲害。連續(xù)兩次主動掛斷母親的電話，對她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叛逆。

她以為會有巨大的恐慌和罪惡感將她淹沒，但奇怪的是，并沒有。反而有一種奇異的、帶著輕微刺痛感的輕松，仿佛掙脫了一道無形的枷鎖，雖然枷鎖的重量還在記憶里，但身體已經(jīng)自由了。

她抬起頭，快步走向單元門。她知道，母親不會善罷甘休，哥哥的麻煩也遠未結(jié)束。但這一次，她清晰地選擇了自己的立場。

回到2202，屋里空無一人。樊勝美卻不再感到孤獨和害怕。她甚至開始思考，下次母親再打來電話，她該如何更冷靜、更有力地回應(yīng)。

她正在慢慢學習，如何為自己建筑一道堅固的防線。而這道防線的第一塊磚，就是學會說“不”。